“薛公。” 刘义符目光投向神采矍铄的薛徽,微微躬身行礼。
薛徽见状,不敢托大,与孙儿薛帛一同回礼。
“在洛阳时,薛夫人曾多次提及您,没想到今日得以目睹薛公风采。”
刘义符言辞中不乏恭维,但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与他之前听闻的形象相去甚远。
即使薛徽再活十年,他也不会对此感到惊讶。
“世子风采,我早有耳闻。” 薛徽面带微笑,指着正在有序行进的麒麟军士兵,询问道:“世子练兵之法,我一直居住在平阳,未曾见识过,能否为我解惑?”
原本打算邀请薛徽进入堡中的刘义符,看到他对军事有兴趣,便不再拘泥于礼节,两人一同缓步走向军队前方,他解释道:
“实话告诉薛公,我入伍才几个月,这支部队您也知道,是赵将军的旧部……”
说到一半,刘义符停顿了一下,笑着补充:“之前我还觉得姚洸不够聪明,现在看来,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有机会认识薛公。”
薛徽听闻此言,淡然一笑,说道:“相逢即是缘分,晋地之人信奉道义,相信命运的安排,我与世子能够相见,乃是顺应天意罢了。”
在一老一少谈笑风生之时,薛帛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惊讶,他心中暗自疑惑:这刘义符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薛徽与他交谈时,语气中既有责备又有激励,仿佛两人已是多年的忘年之交。
薛徽原本也认为刘义符被过度吹捧,名声大于实际,他在谈话中偶尔会用余光打量刘义符身旁那位左眼微白的蒯恩,心中暗自揣测匈奴堡之战的真正指挥官是谁,毕竟晋朝将领众多,才能横溢者比比皆是,即便蒯恩的名字摆在眼前,薛徽也未必有所耳闻。
此行之前,薛徽对刘义符的期许不过是希望他能比同龄的孩子聪明一些,如今亲眼所见,所听所闻,却让他感到震惊,据他所知,能在十二三岁便有如此深刻见解的孩子,除了那被誉为神童的崔宏、崔浩父子外别无他人。
崔氏父子之所以被称为神童,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待人接物的能力,更重要的是他们在经典学问上的深厚造诣,如果让薛徽有机会与他们年少时相遇,或许能从他们的言行举止中窥见一丝少年的纯真。
而刘义符给他的感觉,却更像是一个已经成年甚至更为成熟的青年,这种沉稳和深邃的气质,与他的年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薛徽阅人无数,看人眼光独到精准,鲜少走眼。
少年刘义符显得有些老成,若这仅是寻常孩童的心性,世间的神童恐怕将数不胜数。
薛徽心中的一丝犹豫随风消散,脸上的笑容愈发慈祥。
薛帛注意到他与往日不同,不禁频频看向薛徽。
“薛公提到的操练之法并不复杂,骑军除了破阵外,相较于步卒的优势在于迅捷和耐力,短途奔袭大多数骑卒都能做到,但长途跋涉,比如五十里、百里,即便一人配备两三匹马,驾驭者体力不支也是徒劳。”
长跑训练的是体力,在战斗中,力量大确实有优势,但如果体力不支,挥舞几下武器、射几箭后就气喘吁吁,那与普通士卒无异。猛将能以一敌百冲锋陷阵,来去如风,体力尤为重要,两军交战时,战斗往往持续一个时辰以上,别人保留气力养精蓄锐,你靠蛮劲占据上风也只是一时的。
控力是决定老卒和新军,猛将和常将之间差异的关键。如何以最省力的方式杀敌,是关键所在。
刘义符此时需要的是那些个头矮小、耐力强且易养的草原马,而非高大的战马。
然而,这些都是设想,中原南方养马条件有限,能大设马场的地方不多,淮西算是一个合适的地点。
即使有了场地,建设马场所需的经费和时间成本都很大,考虑到马匹是刚需,与其等待马匹慢慢成长,不如直接抢夺敌国的马匹来得更快些。
刘义符从未想过放弃步卒,认为步骑协同才是王道,薛徽听完刘义符的解释后,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我们的军队中骑兵很少,大多数都是辅兵,世子亲自训练这数百名精骑,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薛徽问道。
他知道刘义符是在未雨绸缪,但这也是他旁敲侧击地询问刘义符对关中局势了解程度的机会。
面对这个意味深长的问题,刘义符沉思了一会儿,回答说:
“我们要进入关中、西凉甚至河北等地,这些地方地势平坦开阔,我父亲治理军队有方,各位将军勇猛善战,但在面对胡人骑兵时仍会感到头疼。”
刘裕灭伪燕时,以车阵抵御骑兵,刘义符被赐字“车兵”,其余诸子名字亦含“车”字,薛徽对此早已知晓。
儿子取字通常不会如此草率,但仔细思考后便能明白其中的深意,“车兵”对抗的正是骑兵,南方无骑,这暗示了剑指北方、问鼎天下的意图。
燕之战中,刘裕面对燕国铁骑万余从两面冲阵,他以战车相抵,轻骑为游军,方才抵挡住对方,这场战役让刘裕声名大噪。
即使刘义符没有说明,薛徽也能猜到其用意。
“慕容超不过一条丧家之犬,我的父亲又是何等人物?”薛徽看了眼刘义符的脸色,随后露出一丝笑意。
“最终我们还是凭借奇兵取胜,伪燕大势已去,慕容超顽抗不降,导致三千鲜卑宗族在街市上被屠杀。”刘义符平静地说道。
刘裕麾下不乏勇猛将士,竭尽全力才与慕容超那万余鲜卑铁骑战成平手,可见具装甲骑的威力。
若说慕容超战术高明,则完全是莫须有之事,刘裕故意卖破绽给他,使其分兵绕后夹击。
尽管面临腹背受敌的困境,但好在有所准备,用战车作为屏障,与铁骑对抗,鲜卑人在重骑兵和具装方面展现出了显著的优势,相比之下,匈奴和羌族则显得略逊一筹。
六镇鲜卑在南北朝时期的名声非常响亮,边镇的日子虽然艰苦,但将其比作“黄埔军校”也不为过,以少敌多在精锐化的鲜卑骑兵面前,已不再是值得炫耀的资本。
薛徽的笑容渐渐消失,刘义符提起屠族一事的意图让人疑惑,他认为无论如何屠杀皇族都是不妥的,他相信姚泓为人宽厚仁慈,不会像慕容超那样顽固不化,因此让薛公放心。 秦国内怀念姚氏恩情的人不在少数,灭族被视为暴虐之举,如果只是为了显示功绩,杀掉姚泓及其近亲宗室就足够了。
面对话锋一转的刘义符,薛徽不确定他是在敲打自己还是故意转移话,毕竟此时战事紧张,两路大军进展不顺;出于稳妥考虑,前者不愿透露军情也是正常的,薛徽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局势各异,凉州与陇地乃至夏国,皆以骑兵为主,赫连勃勃屡次侵扰秦国边境,从未动用步兵,每次出击劫掠,全是骑兵,河东与夏国交界,薛公知晓的情况应当多于我。”
说完,刘义符看向薛徽,希望从他口中得知一些有用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