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明月当空,夜色漆黑如墨。
守卒立于寨墙上,身子靠在木栏上,头忽上忽下,手中的火把因松动而倾斜。
距其不远的一名秦卒睡眼惺忪的看向远处,他只见有一团黑影在动,遂揉搓了双目,想要仔细看看。
“咻!”
眉心滴落血水,火把滚落在土木墙道上,燃起微弱的火苗。
“咚咚咚———”鼓声刹那间惊起。
数名秦卒从睡梦中惊醒,帐外的杀喊声不绝于耳,他们迅疾的穿上铁甲,拿起兵器,慌乱的冲了出去。
熊熊烈火充斥着四周,还未等他们缓过神来,便见远处用草棚搭建的简陋马厩中,姚鸾在两名偏将的拥簇下,几番踏空,未能将靴尖嵌入马镫中。
等到他坐稳了马背,十数名甲士从穿越火光,奔涌而来。
“驾!!”
姚鸾连连鞭策过后,见胯下战马因畏惧火势而失控,便一把从玄铠间隙处抽出衣角,硬拽几下,见难以撕开,又低身用牙撕咬。
“呲!”
兴许是太过急切,一整根布条被姚鸾从头撕到尾部,近乎绕了一圈后方才分离。
正当他想要为马儿蒙上双眼时,弩机拨动,弦声扬起。
尖锐弩矢划破夜空。
“嗖!”
硕大弩矢击中锁骨处,贯穿铁铠,渗于血肉中,姚鸾吃痛大叫一声,赶忙俯身,想要策马离去。
烟火四起,人马分不清方向,在这片刻的迷茫之际,弩矢再次搭在臂上,随着目光所视,再次激射而出。
这一次,弩口没有对准马背上的姚鸾,而是对着马首射去。
弩矢插入其中,霎时间,马蹄高抬,随着一阵嘶鸣,姚鸾摔落在地。
紧接着,刀尖袭来,姚鸾只觉脖颈一凉,顷刻后,眼前一片灰暗。
一个时辰过后。
数不清的焦黑的尸骸化作灰雾弥漫在空中。
沈林子接过头颅,本想派人取来些盐来腌制一番,可被冻成紫红的手掌让他不由愣了片刻。
这数日以来,每日的冷风中已带有寒霜,纵使不加以腌制,送至彭城,亦或是兖州,也就数日的脚程。
涂抹了些许冻疮膏药后,沈林子看着远处关城下的亮光,集结人马往东北面回撤。
一队队秦骑疾驰追击,可面对数倍于己方的敌人,列设好军阵的殿军后,只得骑射迂回,想要留住这批夜袭的队伍。
几番对射过后,人数处于劣势,弓弩软小的秦骑抵挡不住攻势,愤愤离去。
沈林子这一大胜,上到诸将,下到全军,尽皆为之振奋。
二月二十,距姚鸾死后才刚过两日,姚绍得悉晋军缺粮,遂又遣姚赞领三千骑出关,屯兵于潼关之北,黄河南岸,打算截断晋军的漕运粮草。
王镇恶等人发现其用意后,得知只有三千骑,加上有姚鸾的先例在,遂直接派遣毛德祖与沈林子各率五千人冲杀其营。
激战数个时辰后,双方各遣援军,在短兵相接半个时辰后,秦军终是不敌,败退回关。
因这出关的三千秦军皆是骑兵,撤退相当利索,沈林子战至酣时,欲趁胜追击,却为毛德祖所拦下。
这一战缴获极少,姚鸾与姚赞安营离潼关极近,运输的粮草也就只有两日的量,头颅军械甲胄马匹收获颇丰,可却唯独少了粮食。
蒲坂死伤惨重,却无得攻克,潼关对峙两月有余,进展寸豪,经此二胜,得秦军首级五千余,又斩秦军大将一名,可谓是给沉寂欲灭的烟火加上了一把干柴。
但这终究是权益之计,“凛冬”不过,难以久支。
先前将饵食抛出,已然是让本不富裕的粮仓雪上加霜。
占据河北郡后,分派驻军的同时,也要调集粮草,特别是那驻于半壁河东,刘义符那一支万人军。
匈奴堡乃是要冲之地,即使刘义符与沈檀南归,也要派设近五千数的驻防士卒。
原先檀道济派给荀卓八千人,是估算过其一路攻伐,损耗过后的人数。
现在人数不降反增,反倒成了难题。
兵多不如精的道理充分体现在这窘迫之时。
好在有薛帛的投效,两番以家资助军,方才勉强平稳了下来。
可河东无难,潼关之外,近十万的晋军却犯了难。
投于战中的兵卒不过五万数,可辅兵、杂役、民夫等等算上,所需的粮草辎重,以及御寒的衣裳柴火的,已然是个天文数字。
最大的难题是,不论是关内,还是关外百里之内,林木较为稀缺,自古及后,关中物资短缺乃常有之事。
虽今岁未有天灾,可在冬季,水位下降,即使未结冰,漕运依会受阻,从扬州,江淮的粮草运输到豫、兖,再行输送到潼关以外,何止万里?
早前秋收囤积下的粮草,每日都在损耗,为了保证王师的“王”字,加上刘义符带着刘裕的佩剑赶赴前军,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也不怎敢“取”之于民。
就算要取,秦军也已早已取过,他们再取,取的便不是粟麦,而是肉。
入不敷出的同时,还要拨出一部分助于陕中百姓,姚鸾为国殉身后,驻守在潼关的秦军一日比一日煎熬,晋军亦然。
最后一道阻碍,对于攻守双方而言,都是最后的底线,比拼到最后,除去辎重以外,便是耐性。
晋军沉得住气,可现实却给他们沉重的一击。
因为,粮仓从丰盈到所剩无几,在数日相隔一次议事上,终于出现了分歧。
“王将军,仓中余粮只剩半月,仆等等迟迟不见运粮,仆麾下骁卒,斩得军功,又得日后行赏,当下粮食紧缺,伙卒在饭食上偷工减料,两三餐无妨,可…可已有数日之久,仆难以安抚……”
“立功未赏,几番得胜,却吃不饱饭,仆麾下也早有怨言,当下克潼关无望,不少士卒难忍苦寒,倍思家乡,仆也无能安抚…………”
数名偏将向王镇恶进言,面色多呈忧虑,他们嘴上说是管控不住部下,可他们自己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潼关打不下来,给养短缺,若是早前听主公之言,留守在洛阳,哪会有当下的窘迫?时作为带领他们攻打至此的王镇恶肩上扛千斤重担,他想严声驳斥,可事实上西进这盘棋大都是自己一人在下,作为一军之帅,他只得顶着压力安抚众人。
“粮草短缺,军心漂浮无错,但灭秦只差眼前这一道关隘,诸位难道要在此时言弃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