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薛帛犹豫离去,停留在楼内整整一下午的刘义符,只觉口干舌燥,他提起茶壶,斟茶时,却因思绪飘飞,而忘却壶中茶水早已见底。
放下茶壶后,刘义符起身至楼外,又来到堡内,巡视着周遭。
他一路行至屋舍处,看到一众大汗淋漓,操练而归的麒麟军士。
路过身旁的士卒纷纷正色行礼,刘义符也一一颔首相应。
扪心自问,他确实没有必要犯险,可时机摆在眼前,除去北方边镇外,魏国的大部分兵马尽皆驻扎在北岸。
从理论推演上,他的部署可行性极高,但谁知不是他一人臆想?
那日在堂中议事,刘义符让檀道济先行离去,留下沈林子推心置腹。
现在看,不失为上策。
沈林子在潼关外屡败秦军,战功颇丰,潼关攻克不下,分兵回援洛阳,缓解补给压力的同时,也算是物尽其用。
七八万人驻在陕中与秦军对峙,这些兵马身处大营无所事事,倒不如为他牵扯于栗磾。
河内他未曾踏足,此前前行,少不了薛徽薛帛二人相助,至于薛帛会不会上他这条孤船,刘义符心里有数,故而对其言语时有所保留。
真要到了危急之时,以防万一,他不介意对这位草拟的丈人‘好言’相劝。
看着一行行人从眼前略过,刘义符便会不由自主的想到若受擒,该是何等的愧愤?
可一转念,他又会认为自己两世为人,被誉为麒麟子,有天命所在。
刘裕借势,借的‘乱’势,刘义符借势,借的却是‘父’势。
虽说知子莫若父,但他是特例。
想必当初操练车阵,观演火药威效时,刘裕已然在脑海中浮现魏军惊慌的一幕。
胡人就是这般,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任使刘裕好生好气的与魏使交谈,那群鲜卑宗室,依然要裹胁着拓跋嗣号令全军相阻击。
崔浩有理,他们也有理。
秦魏结下姻亲,加上晋室的声名,洛水之誓等等,即使领军者不姓司马,但晋朝一日未灭,这些不堪入目的先例永远可以当作他们阻击的枪口。
权宜着退路的同时,刘义符思绪杂乱。
每当那股兴奋过后,他便会觉得自己太过固执。
麾下有一支万人军,不顾伤亡,强攻之下,或许能使平阳易主。
但这样一来,又会引得魏廷的侧目。
大败姚成都,终究是秦晋两国之争,至少当今明面上,除去滑台、凉等地,晋军还未有冒犯。
攻下平阳后,哪怕于栗磾不北上驰援,拓跋嗣也定然会调遣兵马回守。
打草惊蛇,无疑是将赌盘掀翻在地。
在洛阳时,刘义符无良机染指河内,可此时魏国的重心全都着重在刘裕所统领的水师之上。
五百骑,不多不少,破网足矣,帐内,王镇恶听完王康关于至碻璈的经历后,沉默良久。
“主公真的是这么对你说的?”
王康原本留在关中,当得知兄长王镇恶攻打到洛阳时,他逃到乡间,躲藏在农户家里,才避过一劫。
随后,关中陷入混乱,他便带着家眷逃往潼关外,直到王镇恶率军到此,他才敢现身投靠。
对于多年未见的弟弟,王镇恶与他相见时并未失态,只是紧紧相拥。
兄弟之情终究是私事,多年未见,王镇恶对弟弟的了解仅限于书信和年少时的记忆。
“谢郎就是这么说的,主公的话,我也如实传达了。”
起初,王康以为要对寻常百姓下手,但得知是要征士族的粮后,态度变得模棱两可。
在对待百姓这件事上,王康做得比兄长王镇恶要好得多。
不然,也不会有农民冒险收留他,甚至在潼关外,还有念及他父亲旧情的朋友,为他一家提供吃住。
“康,传我命令,集合三千士兵,把营中的骡马、运车都准备好,随我去一趟弘农。”
兄长终做决断,王康心有准备,哀叹一声,应声而去。
营外,王镇恶令部将清点人数,沈林子则在不远处召集麾下。
王镇恶见状,步行至沈林子身前,诧异发问:“何事?”
“营中军士五万余,我要带一军赶赴洛阳。”
王镇恶不解:“为何?”
此前议事,沈林子未提此事,今日却悄然整顿人马。
“征粮。”
“何处?”
“弘农。”
“主公答复我已告知你们。”沈林子点头,神色庄重:“北岸情况你我皆知,于栗磾镇守河内,大军情势危急,我至南岸设防,既能策应,又可形成掣肘之势。”
王镇恶听后沉默片刻,回应道:“关外确不需五万军士,你愿回司隶,我无异议,只是为何不先商议?”
“毛德祖在你部,道济心性不好,那日我与他产生隔阂,与你言说便足矣。”王镇恶直视沈林子正气凛然的双眼,缓缓离去。
沈林子见军容严整,翻身上马,率部东进。
王镇恶对沈林子的隐瞒意图,决定彻查到底。
两队人马同向东行,因此结伴而行。
邬堡墙上,士人目睹堡前晋军列阵森严,面色渐显凝重。
原以为是日常的兵马调动,未料这批军队在邬堡前停下不前。
直至王镇恶自阵中策马而出,士人心神才稍得安定。
“王将军此行,有何贵干?”士人倚墙高声问道。
“征粮!”
士人闻言色变,急忙召来一旁的儒生,询问道:“仓中余粮几何?”
“杨公……您真要应允他们?”
“若你能阻止他们,仓中粮食、库中金银,随你取用。”
他这邬堡部曲近千人,自姚氏收复司隶以来,一直秋毫无犯,只要按时缴纳田税,便能安心招纳流民。
邬中有千余民户,他只需缴纳三百户的税赋和少量粮帛。
部曲也从数百人发展至千人,秦国衰落至今,但杨邬却欣欣向荣。
弘农郡内,杨坞规模宏大,良田众多,是此地的翘楚,王镇恶率军驻扎在坞前,其意图不言而喻。
沈林子的万人军队刚刚离去,他便立刻反叛?坞前的三千晋军与手无寸铁的百姓一样,都是弱者。弱肉强食,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杨坞自建立以来,逐渐壮大,何时没有沾染过血腥?如今刀架在脖子上,坞中的父老也只能任人宰割,更何况,王镇恶贪掠钱财的威名早已为人所熟知,那世子还在洛阳大动干戈。
当然,司隶的父老们支持刘义符,毕竟论财富,谁能超过他们?相比于王镇恶纵兵劫掠府库,不如施舍些粮食了事。
自从姚泓继位后,邬中的粮仓愈发充盈。
姚秦宗室争斗激烈,他们便能趁乱取利。
儒生无言以对,只得羞愧地赶到仓中,取出账册查阅。好一会儿后,他又回到士人旁边说道:“杨公,这八万石粮食已囤积两年多,难道真要……”
杨坞的明面账上有八万石存粮,至于私底下具体有多少粮食,则无人知晓。
“拨给他们三万石,剩余的五万石,先发放到坞中各户手中。”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