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将派出哨骑查探后,紧闭城门坚守不出,以此抵御,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支骑军已离他们近五十里之外,无人知晓他们的来意及为何出现在此处。
尽管与魏国接壤的仅有胡与晋,但这支骑军既非匈奴骑兵,也难以让人相信是晋骑。
晋军何时有这样一支骁勇之师?此前刘裕曾收拢伪燕降军,组建过一支千人虎骑,不过那支虎骑都是鲜卑骑兵,若此骑军是鲜卑骑兵,那些被斩落马下或侥幸逃脱的骑士,怎会认不出自己的族人?从言语、生活习性,包括骑姿、射术、军械以及所乘马匹来看,都不像是胡骑,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秦国骑兵。
姚兴在位时,秦晋两国纷争不断,能让鲜卑人高看一眼的,也就只有关陇边骑,即便如此,在骑兵造诣上,鲜卑人依然遥遥领先,其中以慕容氏、拓跋氏二族为首。
战报加急传至河内温县,年逾四旬、面庞黝黑的于栗磾亲自阅览后,惊诧不已,他按捺住心中大胆的猜疑,向左右僚属问道。
“诸位请看。”
堂中议论声此起彼伏,于栗磾开口道:“豫章世子在平阳练骑一事,众人皆知,如今姚成都已亡,赫连勃勃远在秦地,还能有谁领军?”
话音刚落,一名操着本地口音、身着儒衫的僚属进言道:“将军,这骑军从匈奴堡进入建兴郡,两地相距百余里,为何到晋城时才现身?此前各城守将,难道都毫无察觉?”
堂内,两名位列中间的薛氏僚属额头已渗出汗渍。
晋城以西,大多是薛氏家将,于栗磾南下后,权力极大,能让六百骑军凭空出现在建兴郡,若无蹊跷,难以令人信服。
于栗磾赏罚分明、待人谦逊,但私通晋军者仍难逃刑罚。
作为平民百姓,你会对于栗磾的所作所为称赞不已,然而,若你是违法者,于栗磾就像一柄锐利的黑槊,毫不变通,依法处置。
儒士看了眼身后二人,接着说:“我听说,薛谨的兄长与驻守河北的薛帛不战而降,薛谨身为其亲弟……”
听闻此言,年长些的薛氏文僚咽了口口水,说道:“将军知晓我等家规,若有仕二君之臣,族中父祖自会处置。”
儒士哼了一声道:“薛主簿如何得知薛谨是否通晋?你知晓这事?况且,薛辩二人先仕秦后仕晋,难道不是你说的仕二君?”
在高压之下,薛氏文僚自觉言行不当,沉默不语。
于栗磾听二人争辩,摇了摇头道:“当务之急是商讨围剿骑军之法,至于是否有通敌者,往后再议。”
“将军……”
“莫要多言。”
见于栗磾不肯趁机铲除薛氏党羽,儒士气得长叹,不再言语。
“数百骑。”
于栗磾对这战报中探查到的敌情恼怒不已。
敌骑一路穿梭六七座城池,守将却连人数都分不清,致使他派兵围剿时,还需斟酌兵马数量。
估算有五百骑,若不动千骑乃至两千骑,想将其包围几无可能。
当下能调动的骑兵稀缺,调步卒回援,追上这支骑军不知要等到何时。
“世子!”
惊呼声将刚入睡的刘义符唤醒,马蹄踏地的隆隆声响传来,天边晚霞尚在,为首的骑士渐渐放缓速度,直至来到近前。
刘义符快步上前问道:“有敌骑纠缠吗?”
“我已将其全部截杀,周旋了两圈后沿河南下。”车驹虚声讲述着一天的情况,刚下马触地时,本要作揖行礼,却踉跄了一下。
刘义符扶住他的双臂,沉声问道:“伤亡如何?”
“死了九人,伤了十三人,三十余匹马……”
刘义符听后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车驹的肩膀。
“你们能平安回来就好。”
虽然刘义符昨天没有明说,但众人都知道,车驹率军北上是为了制造声势,吸引魏军的注意力,从而混淆视听。
“晋城的消息传到河内不过数日,于栗磾并非愚人,如果他知道我军的动向……歇息两个时辰后步行入山。”刘义符正色道。
“是!”
看到大部分同袍都回来了,多数人心中还是感到欣喜的,只是不知道这个计策能维持多久。
刘义符提到于栗磾时,总是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连他父亲刘裕都对这位魏将有所忌惮,更何况他还是个年轻的后辈?尽管刘裕没有与于栗磾直接交手,但这并非因为害怕,而是为了大局考虑,避免不必要的冲突,给拓跋嗣留些面子,以免双方关系过于紧张。
一一慰问完归来的麒麟军士后,刘义符看着他们被尘土染污的脸庞,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开口说道:“请诸位相信我,就像当年邓艾偷渡阴平灭蜀一样,如今魏军集结在黄河北岸,威胁着我们的父亲。如果我们能够采取行动,河岸以北就会像当年魏军进入蜀地那样变得空虚。”
“魏军沿着河岸设防,我打算用奇兵袭击他们,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这样他们就无法抵挡我们的进攻。”
说完,刘义符先是指向远处的高山,然后转身指向流淌的溪水:“翻过这座山!我愿意和大家同生死、共患难。今天我以这丹水为证,如果我有半句假话,就让我受到上天的惩罚!”
听到这里,原本瘫倒在地上的士兵们在同伴的帮助下纷纷站起来,其中十几个人仿佛回到了那个暴雨倾盆、雷声轰鸣的日子,他们还清晰地记得那个跨门而入、英姿焕发的年轻人。
“我们的命是世子给的!我们愿为世子效死!”
“我们愿为世子效死!”
这些声音回荡在空中,充满了决心和勇气。
河水奔腾南流,浪涛似在回应某种誓言般高亢。
蒯恩与百名武士惊讶地望着簇拥着刘义符及其疲惫士兵的队伍,他们的心中涌动着热血。
在这六百人中,五百九十九人虽不解刘义符带他们深入敌境的意图,却无一怨言。
对于这些将死之士而言,有如此主人,何求?
山路崎岖,骑士们牵着马步行。
太行山脉延绵千里,北峰为最高峰,南峰稍逊,但同样险峻多悬崖。
山道狭窄,仅容两到三人并行,刘义符一行人只得并肩前进。
这六百人,此前所见之山多为丘陵,与太行山脉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在山路上行进时,保持间距至关重要。刘义符位于队伍中部,时刻警惕前后的士兵。
“咔!”马蹄踏在岩石上,沉重的铠甲和包袱压得马腿微倾。
突然,马蹄踏空,马失控地挣扎起来,一旁的士兵试图拉紧缰绳控制局面,车驹一跃而上,挥刀将缰绳斩断。
仿佛知晓自己的命运,马儿嘶鸣一声,随后带着包裹坠入深渊。
士卒踉跄了一下,身旁的袍泽纷纷伸手相助。
险些被拖下山崖的士卒反应过来后,立刻趴在岸边。
经过数月奔波的骏马已支离破碎,士卒紧闭双唇,呆立片刻,才慢慢站起身来。
这并非第一次有马儿坠下悬崖,但这次他们终于从鬼门关救回了一个人。
刘义符在蒯恩的帮助下,翻越了石壁。
虽然山路险峻,但刘义符明白,与河内数万魏军相比,选择这条绝路能够将伤亡降到最低。
一路行进,损失了数十匹马和十余人,五百余人才接近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