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涌动着褐浪，急风携浪潮冲刷船壁。
长近百丈的麻绳现裂痕，十数壮硕军士齐力拉扯。
“咔！”牵绳断了。
大船似断线风筝，随风浪向北岸漂去。
甲板上士卒因巨力晃荡，有的翻墙跳河，有的手执刀弩，向远处“狼群”示威。
船撞礁石，晃动不止如翻江倒海。
“嗖！”箭雨穿过矮墙，射杀一片士卒。
船卡岸边不动时，数百骑卒下马，跃过女墙涌入船中。
厮杀声后，岸前复归平静。
狂风裹红褐河水扫堤岸，半截身子倚墙，枯枝般的手紧抠裂缝，指颤寒光闪。
浮尸、断肢顺流而下，女墙前士卒眼睁睁看着同袍被围杀，拳头紧握。
更有甚者，顿挫不同的指甲已然嵌入皮肉之中。
在十数艘楼船的环绕下，刘裕登上直入云霄的高台，俯瞰那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的流船。
“主公！到底要等到何时？”丁旿满脸通红，焦急地问道，尽管拥有数万精锐水师，他们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袍们孤军奋战，甚至被敌军斩杀。
晋军也曾试图反击，但当水流平缓时驶向北岸，还未等战船靠岸，魏军的骑兵便已策马离去，步卒根本追不上骑军，即使追上，也会陷入孤军深入、被敌骑围堵的险境。
经过数次迂回反击后，晋军仍未能取得任何成果，将士们的怒气只能憋在心中。
自从碻璈西行起，这数千魏骑便一直穷追不舍，之前的场景并非首次发生，在此之前，已有三四艘战船因狂风大浪而漂流至北岸。
面对数量远少于自己的魏军，晋军士卒非但没有畏惧，反而战意凛然，渴望与之交战。刘裕亦是如此，每当舟师行进时，他都要登上高台眺望北岸，自己疲惫时，便让朱超石等人代替。
战船并非巨舰，未以铁索相连。
这些机动性强的船只，刘裕本打算用来应对魏军袭扰或作诱饵，不巧的是此时起风浪。
刘裕正犹豫不决时，谢晦快步上楼，手中拿着一封干净的信。
“主公，世子来信。”
刘裕专注于北岸，无心阅览，让谢晦读信。
“这…您还是亲自看为好。”谢晦犹豫后说：“是世子养的鹰犬所送，非驿卒，应是机密。”
谢晦曾见过刘义符的手下一行，他们通信先验令符，再对暗号，才传机密。
他手中的信原本用破布包了好几层，又装在玄铁盒里。
谢晦原以为是敌将头颅，打开却发现是封密信，不敢擅自拆阅。
刘裕将望远镜递给身侧的朱超石，吩咐他留意魏军动向，随后，他从谢晦手中接过信封，在椅上坐下。
“父亲，当您看到这封信时……”
刘裕紧盯着纸上潦草的字迹，双瞳骤然紧缩，全神贯注，握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胸膛破裂而出。
谢晦在一旁察言观色，惊诧不已，从未见过主公如此这般。
刘裕闭上眼，沉沉呼出一口气。片刻后，他睁开眼，起身来到朱超石身旁，取回玉镜，望向那连绵山脉。
“主公，是何事？”
刘裕没有回答，只是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丁旿虽性烈，此时也不敢出声，朱超石更是一脸茫然。
“令各船不得妄动，听我号令行事。”
“遵命！”
接着，刘裕让谢晦取来图帛，谢晦将帛图铺在晃动的案牍上，又命两名武士按住边角，方便刘裕查阅。
“此地距山阳多少里？”
水师抵达碻璈后，休整了半日，随后沿着河流航行了数日。
风浪是临时兴起的，在此之前的行进中，并未遇到这种情况，这风浪让他们作战受到很大影响。
“从这里到汲郡有三百里路程，位于山阳的汲郡在西南方向，四天可以到达。”
魏军起初在碻璈城外对峙，然后沿畔城一路追踪晋军，主要是为了防止晋军登岸，而那些意外被俘的战船和士卒则是额外的收获。
任何事物都有其利弊，水势湍急虽然增加了风险，但也加快了航行速度。
拓跋嗣调动的军队远不止十万步兵骑兵，但他只派遣了三千骑兵进行追击，并不愿意大动干戈。
“传我的命令，让各军不得擅自行动，好好休息，等待战机。”
“遵命。”
丁旿、谢晦等人听到命令后，立刻明白了刘裕的意图，相继行礼后离开了。
在山脚下，刘义符看着面色苍白、沉默不语的薛帛，递给他一个革袋并笑道：“已经过了那么多难关，何必如此灰心？”
薛帛接过革袋，几口喝下里面的东西，袋子迅速变空。
他虚弱地问道：“世子能否告知此行的真正目的？”
起初，薛帛想要留在濩城，但刘义符执意派遣蒯恩等随行，他无法拒绝。
不久，敌骑发现了他们，薛帛多次劝告，刘义符不仅置若罔闻，反而加速西进。
薛帛与剩余的五百人不解，不知道这山脉之后有何令刘义符如此孤注一掷之物。
有时，他怀疑这位年仅十三的神童已陷入疯狂。
翻山越岭后，刘义符命令在半山腰休整两日，名义是休息，实则等待时机。
两日来，薛帛难以入眠，连平地都难寻，浑身酸痛。
一个女儿都已经成年的中年男子，哪能承受这苦楚？
身为薛家子弟，他未曾吃过这样的苦。
薛帛心中有怨言，但众人都在隐忍，没有抱怨，他尝试发声，却无人响应，还遭冷眼，只能闭嘴。
“今日你便知晓了。”
刘义符见时机成熟，不再多言，下令士兵下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