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薄干与一众魏军目视这一切,他们早有突袭之意,但三千人并不足以击垮晋军,晋军是手执长戈,配有强弩刀盾,从头武装到脚趾的重甲武士,别看双方兵力相差无几,但若按照晋军的军械、甲胄配置,已然足够武装出一支三千人的具装甲骑,这三千魏骑充其量只能勉强算作重骑,冒然冲阵,不单要为架设的戈矛所挡,还要遭受楼船上排列整齐的弓弩所激射的箭雨。
养骑兵昂贵,养重骑更贵,三千重骑若失,已然够魏军伤筋动骨,更别提这其中大多数还都是鲜卑人。
退一步而言,就算魏骑有机可乘,先前几番与晋军迂回的战术,让他们在此时错失良机,战车一旦结阵,突阵如撞墙无异,更何况是这从未见过的……怪异战车。
这阔长的战车之上,毅然站立着七八名甲士,在两处战车相接的间隙处,又各配有五六名持戈武士,一车二十人为一队,这一百辆战车,对应的便是两千甲士。
兵士就位后,四艘楼船分布在军阵左右。船上士卒的数量远不及阵后主船上的多,这几艘楼船并未靠岸,而是通过铁索与水师首位的战船相连,甲板上摆放着抛石机,旁边还堆叠着泥灰弹丸。
将士们严阵以待,此时天边烟尘滚滚,一道道黑影映入眼帘,刘裕嘴角微微扬起,片刻后神情又变得凝重,望向远方。
数万骑军如潮水般涌来,马蹄落地,大地随之颤动,战车旁的甲士抬头望去,密密麻麻一片,如黑云压境,令人心生寒意。
长孙嵩站在骑军后方,见晋军已结阵,且楼船还有不断登岸的士卒,心中顿生急迫。
拓跋嗣再三嘱咐他不可让晋军登岸,以免刘裕涉足河北之地,而眼前晋军已结好车阵等待。
阿薄干灰溜溜地策马来到长孙嵩身旁,后者冷冷瞥了他一眼,未出声喝斥。
“长孙大人,贼军水师靠岸,仆以为……”
“与我求情无用,你自行到陛下面前谢罪。”
阿薄干脸色难看,犹豫了一下,然后骑马离开了,奔向岸边的车阵,长孙嵩见他想要戴罪立功,只是轻叹一声,没有阻拦他。
趁着后方大军还未攻杀过来,阿薄干披着铠甲拿着长矛,指挥着三千骑兵率先一步将晋军包围起来。
刚一包围住,阿薄干就命令一百名穿着重甲的骑士从斜角冲向敌阵。
还没有奔袭到战车前,位于战车上面的武士们都纷纷拿起手中的强弩对着奔驰而来的敌人。
“唰唰——”几百支弩箭射了出去。
铁制的铠甲一下子就被锋利的弩箭穿透了。
几十名骑着马的人被射倒在地上,血液飞溅出来,又绊倒了后面的骑士。
处在最前面的人扣动弩机之后,就弯下身子,让后面的同伴再射击一轮。
弩和弓不一样,装填的速度比较慢,骑兵们把为首的作为肉盾,一起射击,虽然受到一些缓冲,但是效果不是很好,只有这样轮流射击,才能打到后面的敌人,杀死一大片。
等到三轮弓箭齐射完毕以后,那些骑马冲锋的百名骑士,只剩下二三十名了,而且他们当中还有被箭射中的。
“砰!!”
一大滩血迹溅射在厚硬车板前,鲜红血水顺着干裂木纹缓缓流淌而下。
战马迅疾直撞向战车,巨大的冲击,使长戈与装填在洞口粗长弩矢将人马分离洞穿。
相比于弓弩之矢所中的伤口,长戈与战车上的弩箭在骑士身上留下的创伤不可比拟。
身着重甲的骑士被车弩捅入腹部,几乎要将其拦腰斩断,五脏六腑与肠子瞬间碎裂一地。
死状之惨,令战车左右甲士骇然。
阿薄干放眼望去,见百名重甲骑士死伤过后,未曾撼动战车分毫,额头与背上渗满了冷汗。
这百余骑,别说破阵,连车士都未曾碰到,加上有木板大盾相抵,弓弩完全不起作用。
此番冲阵,对晋军的造成伤亡,估计也唯有那因冲击而受戈柄摩擦而脱落了茧皮。
要想破阵,只能硬挨着晋军箭雨,将战车冲散,此后铁骑奔腾,便能将这近三千人尽皆践踏死在这北岸。
而在这数千甲士后方,便是刘裕所处的六层楼船,若能……
权衡利弊之下,阿薄干知晓必须以人马为肉盾炮灰,将战车强行冲开。
他手头的三千骑兵力量单薄,必须等待主力部队汇合后才能发起进攻。
数万骑兵终于抵达河岸,阿薄干策马来到长孙嵩身边,说道:“大人,一百骑兵无法攻破敌阵,一万骑兵已经足够,那些战车虽大且坚固,但以轻骑冲锋在前,重骑居中,甲士断后,区区百辆车,必定难以抵挡。”
长孙嵩凝视着那一百具士兵的尸体,沉思良久,最终点头道:“这些晋军无路可退,急于求成只会适得其反,我们先指挥各军围困,排好阵型,再进行冲锋。”
“遵命!”阿薄干和其他将领各自领命而去。
不久之后,一片黑云般的队伍将车阵包围得密不透风,内层三层,外层三层。
数万匹战马在原地踱步,似乎既期待又有些畏惧即将到来的战斗。
长孙嵩抬起手臂,众将领见状,同时下令麾下骑兵准备出发。
“咚咚咚——”鼓声开始响起。
随着令旗一挥。
前排千余名骑士勒紧缰绳,这些位于前列的汉军骑兵已清楚自己的命运,但身后身着重甲的鲜卑骑士让他们不得不硬着头皮向前冲锋。
手中的缰绳与长矛被汗水浸湿,马蹄在鞭绳的牵引下,重重踏出一步、两步、十步、百步!马速越来越快,破风声呼啸而过,离那赴死的修罗场越来越近,直至能看清车前的残肢。
面对如大海奔腾的骑军,一名名车士紧握住长戈,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
“河北之地,自古以来就是汉土!汝等祖上父辈,又何尝不是北人?让这些杂胡瞪眼看看!这天下是何人的天下!”丁旿声嘶力竭地吼道,令众将士心神震荡。
他们是汉人,为何踏足汉土时却要看鲜卑人的脸色?昔日一同操练的同袍兄弟孤苦无援时,这群鲜卑人又是何种嘴脸?想起往日的哀嚎声,想到他们的祖辈或许也曾是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悲愤在心中交织。
“射!!”朱超石高声下令,战车上的弩机被扣动,粗重的弩矢划破天空,如雷霆万钧之势呼啸而出。
弩箭贯穿马首,巨大的冲击力使马匹无法前行,在穿过马首后,依旧余势未减地刺入骑卒腹部。
前后并列的两名骑卒因距离过近,被一同贯穿在一起。
弩车发射完毕,两名侧立的武士立刻将堆在一旁的弩箭举起,搭设在长长的弩弦上。
在这间隙,后列的武士纷纷举起弓弩,向冲来的敌骑射击。
顷刻间,前列的魏骑死伤惨重!
车辕高高扬起,上面的劲弩绞弦声不断。
令旗挥舞,战车两侧的武士猛然压膝,戈槊如林般竖起。
“砰!!砰!!砰!!”
后方接应,数不清的骑卒如同汹涌的浪潮,不顾一切地冲击车阵。
相连的战车在血肉的冲击下微微晃动,一名名持戈武士手掌受伤流血,但即便如此,他们的血性和杀意使他们迅速拔起重戈,刺向敌人。
前列的骑卒伤亡过半后,重骑和甲骑相继冲来。
弩车再次装填完毕,木板前的残骸被车士们抖落,再次发动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