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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挂断前,沉惋的轻笑透过电流传来:“诺诺昨天把你画成了会飞的老鼠,说舅舅是从童话里来的。” 沈昔望着办公桌上的台历,侄女的涂鸦照片被夹在页脚,画中人穿着泰拳护具,背后长着老鼠般的绒毛翅膀。他摇摇头,将手机揣进裤兜,木质门轴转动时,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薰衣草香 —— 那是施梦曾放在收银台的香薰,早已撤去,气息却顽固地附着在空气里。
沉伟扬的邀约像片乌云,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沈昔摩挲着袖口的纽扣,想起老宅天井里的那棵紫藤,小时候他总爱攀在架上背诗,而沉伟扬则跟着二伯学习茶道,瓷杯相碰的脆响里,藏着彼此心照不宣的疏离。如今周旻的事像根线,将这些年的龃龉再次串起,他忽然觉得疲惫,比应付书店里的考据派顾客更累。
施梦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酒吧那晚,她蜷缩在沙发角落的模样,像株被暴雨打蔫的鸢尾。沈昔知道,有些伤害早已埋下,在她眼底凝成化不开的雾。他曾试图用《沙郡年纪》里的自然哲学驱散阴霾,却发现有些深渊,连文字也无法照亮。
办公室外,陆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沈昔整理好衬衫领口,推门而出时,正撞见邹赟抱着新到的诗集经过,书脊上烫金的 “存在主义” 刺得人眼眶发疼。他忽然想起施梦说过的话:“人终究是自己的深渊。” 那时她正对着咖啡馆的落地窗发呆,睫毛在眼下投出蝴蝶般的阴影。
酒吧里的喧嚣在记忆中重现。施梦被迫完成任务时的木然,周荣得逞的轻笑,像根细针扎在神经末梢。沈昔知道,有些职场游戏远非表面的玩笑,而是权力的绞肉机。他曾见过太多这样的场景,却独独对施梦的遭遇难以释怀 —— 或许因为她眼中的光,曾是他书店里最明亮的存在。
暮色漫进书店时,沈昔坐在靠窗的老藤椅上,翻看着施梦留下的会员登记册。她的签名依旧工整,在纸页上流淌成河。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在诉说某个未完成的童话,关于老鼠寻找光明,关于女孩寻找出口。
手机震动,是沉惋发来的消息:“二哥说寿宴等你。” 沈昔望着屏幕上的字,忽然轻笑。老宅的雕花木梁、沉伟扬的冷硬目光、巫晓离婚时的决绝,都在暮色中渐渐模糊。他合上登记册,指尖划过施梦的名字,忽然明白:有些故事,早已在初遇时写好了走向,如同《尼姆的老鼠》里的冒险,无论多少波折,终究要回到属于自己的洞穴。
夜风掀起窗帘,带来些许凉意。沈昔站起身,将《沙郡年纪》放回书架,扉页上的钢笔字在台灯下闪烁:“献给寻找光的人。” 他忽然想起施梦搬走那天,留下的字条写着:“光在别处,而我困于原地。” 此刻,书架上的旧书们沉默着,见证着那些未说出口的告别,如同见证着时光的褶皱里,所有相遇与离别。
打烊的钟声响起时,沈昔站在书店门口,望着街灯次第亮起。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像极了诺诺听故事时的雀跃。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便签,上面记着《尼姆的老鼠》新版 ISBN,忽然决定周末去沉惋家时,给小侄女带本童话 —— 有些黑暗,终究需要童话来照亮,如同有些人生,终究需要勇气来改写。
门轴转动,书店的灯次第熄灭。沈昔踏上回家的路,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路过便利店时,橱窗里的抗抑郁药广告刺痛了视线,他忽然想起施梦藏在抽屉深处的药盒,想起她对着雨水发呆的侧脸。原来有些离别,从来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漫长的开始,如同他与施梦的故事,早已在时光的褶皱里,留下了永不褪色的印记。
施梦机械地跟在周荣身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张昊翔的口哨声混着女生的尖叫,像无数根细针扎在耳膜上。她望着周荣手中空无一物的玻璃杯,突然觉得这场闹剧像面破碎的镜子,照出自己荒诞的倒影。
“脱光!脱光!” 声浪此起彼伏。施梦闭眼深呼吸,指尖颤抖着解开衬衫纽扣。布料滑落的声响在包厢内格外清晰,她听见苏晨的惊叹,张昊翔的调侃,像远在天边的潮水。当最后一丝布料从身上褪去,冷气扑面而来,她咬住下唇 —— 这具曾被沈昔温柔注视的身体,此刻正暴露在六道目光下,成为游戏的祭品。
张昊翔的手掌覆上大腿时,施梦的脊背绷成一张弓。粗糙的指腹划过敏感地带,她猛地后退,却撞在洗手台上。睁眼看见对方戏谑的眼神,那些藏在西装下的龌龊念头,让她想起大学时被撕碎的匿名信 —— 原来职场的面具下,藏着比校园更赤裸的恶意。
周荣的触碰带着刻意的轻慢,在她腰间停顿片刻,像在评估一件商品。施梦数着天花板上的灯,任由这些触碰如潮水般退去,直到徐凡的声音传来:“穿上衣服吧。” 他的目光掠过她的肩,带着某种复杂的情绪,像在看一个破碎的玩偶。
凌晨的夜风灌进车窗,施梦望着路灯在脸上投下的光斑,想起沈昔书店里的暖光。徐凡的侧脸在阴影中忽明忽暗,他递来的毛毯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却再无当年沈昔身上的雪松气息。“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他的声音轻得像句叹息,却让施梦想起沈昔欲言又止的那个午后。
心理诊所的消毒水气味令人眩晕。医生的钢笔在病历上沙沙作响,那些关于童年、关于沈昔、关于酒吧之夜的问题,像把手术刀,层层剥开她试图遗忘的伤口。“抑郁症。” 这个词落在纸上,像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复诊后的街道飘着细雨,施梦望着橱窗里自己的倒影,突然发现嘴角的笑比哭还难看。手机震动,是徐凡发来的客户资料,备注栏写着 “难度一星”。她想起酒吧里他放弃触碰时的神情,那个总被传与下属不清的男人,此刻却成了她在风暴中的锚点。
夜幕降临,施梦蜷缩在公寓沙发上,翻开沈昔送的《沙郡年纪》。泛黄的扉页上,他的字迹依然清晰:“愿你找到属于自己的光。” 泪水突然涌出,打湿了奥尔多・利奥波德的句子 —— 原来有些光,终究照不进深渊般的内心。
街角的便利店亮着暖光,施梦盯着货架上的抗抑郁药,想起医生说的 “情绪需要出口”。她摸出手机,沈昔的号码躺在黑名单里,拇指悬在删除键上,最终轻轻划过。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她忽然明白,有些伤害早已刻进灵魂,如同沈昔书店里的旧书,即使重新装订,页脚的折痕依然清晰。
晨光初绽时,施梦站在镜前,望着脖颈间未褪的红痕。那些在酒吧里被触碰的记忆,终将在时光里结痂,成为皮肤下的暗纹。她深吸一口气,将抗抑郁药揣进手提包,米色套装的领口严丝合缝,遮住所有曾经的伤口 —— 职场的游戏还在继续,而她,必须学会在破碎中保持微笑,如同沈昔书架上那些绝版书,即使封面斑驳,依然挺直地立在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