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好心”作怪(一)
书名:逆光远航 作者:顾戴吉 本章字数:7101字 发布时间:2025-05-20


光阴似箭如梭像白驹,转眼来到二〇二七年秋季。离姜芝移植完心脏已经过了两个月。

她与陈梦瑶的心脏几乎可以说完美契合,术后也恢复得相当顺利,下地行走不成问题,鲁医师说最多再要一个月,她就能像正常人一样自由活动,接下来半年内只需要戴上监测设备和定期复诊,等到完全康复就可以了。

“阿芝,再过一个月院子里的桂花树就开了。”孟律师放下粥碗,替姜芝擦拭嘴角。

“嗯,”姜芝站起来,推开窗户,阳光洒在她脸上,“很快满屋子都会是桂花香啦。”

孟律师从背后搂住她的腰,“对我来说,简直是双喜临门。”

姜芝露出和煦的微笑。她有一双温暖明亮的眼睛。

“要不要去楼下走走?”

“好啊。”

院子里有两株桂花树。一株丹桂,是十二年前姜壮乃刚出生时夫妻俩亲手所植,今已亭亭如盖;另一株金桂,是四年前姜壮乃生日那天一家三口一起种的,今年将迎来它的第一次开花。

姜芝走到丹桂下。枝桠处已有花苞。她踮脚细嗅,仰头间青丝垂肩而下,被阳光晕染成金色。

孟律师回忆起二十二年前他初次见姜芝,那时已被她的侧脸吸引。二十二年过去了,她依旧如此迷人,像从未变却过。

“小姐。”孟律师轻唤。

姜芝茫然地扭过头来。她好奇孟律师为什么这样称呼她。

孟律师微笑着上前,伸出右手,“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姜芝扑哧一笑:“在桂花树下?”

“在桂花树下。”

“好。”姜芝将手搭在孟律师掌心,提起裙摆,莲步轻移。

多久没有跟阿芝一起跳舞了?孟律师挪着生疏的步伐,时刻绷紧身体,配合姜芝的动作。

姜芝感觉到他僵硬的步伐,便放缓了脚步,向他投去鼓励的眼神。孟律师会心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姜芝与孟律师向来是外人眼中的模范夫妻,结婚了二十几年仍然相敬如宾,可谓佳偶天成,百年好合。两人从不在意外界的看法,他们自己乐在其中。

舞步踌躇进退。四目相对。时间静如止水,爱意缠绵纷飞。

突然间,姜芝筋虚骨软,瘫倒下去。孟律师忙将她抱入怀中。

“阿芝!阿芝!”

……

“鲁医师,阿芝怎么样?”孟律师从床边站起来。

鲁医师收拾好器械,“不用担心,阿芝刚才只是因为心率过快,她的新心脏暂时还承受不了这么高的心率。听我一句劝,阿孟,”鲁医生看了一眼悠悠醒转的姜芝,放低声音,“如果你们想行房事,尽量在半年以后,现阶段的她,无法承受。”

孟律师尴尬地咳嗽一声,但没有辩解,准备送鲁医师离开。

“行了,我的车就停在院子里,我自己会走,”鲁医师空按手掌,示意他坐下,“你留下来好好照顾阿芝,千万别让她受到任何刺激。”

保姆端来一碗汤,喝完汤后,姜芝的脸上逐渐有了血色。

“我没想到跳个舞心脏也能跳这么快。”姜芝柔声说。

孟律师握着她的手,“其实刚才我的心脏也跳得很快。”

“你……”

“因为你令我怦然心动。”

姜芝绽放出比窗外阳光更灿烂的笑容,“你总是能逗我笑。”

“这是我的职责。在单膝跪地那一刻我就答应过你,要让你永远笑逐颜开。”

 


夜深了,孟律师整理完明天要上庭的资料,冲了个澡。回房前,他悄悄打开姜芝房间的门,看她正睡得香甜才放心地上床睡觉。

为了保证姜芝的睡眠质量,他一直与姜芝分房而睡。他也与儿子姜壮乃约定好,晚上尽量不打扰妈妈睡觉,让她得到充足的休息。此刻姜壮乃已经写完今天的作业,上床睡觉了。

关灯后,孟律师躺在客房的床上。他没拉上窗帘。外面月光极亮,将树影投在天花板上。树影轻轻摇晃,将他带入梦乡。

朦胧间,孟律师感到有什么东西钻进了他的被窝,冰凉的触感从下体传来。他猛然惊醒。

只见姜芝伏在他身上,向他投来暧昧的目光。而她的右手,正握着他的    ,        。

孟律师惊慌失措,坐起身来,“阿芝你……”

此刻的姜芝像是变了一个人,说话的语气也与白天截然不同,她扭动妖娆的身姿,褪去自己的真丝吊带裙,俯到孟律师耳边,说道:“我生病的这些日子里,你一定憋得很辛苦吧。今晚就让我好好服侍你。”

她说完,嫣然轻笑,咬住孟律师的耳朵,伸出舌尖舔了一下他的耳垂。

孟律师浑身如电流闪过,立刻起了鸡皮疙瘩,他不敢用力,生怕伤到姜芝,只敢轻轻推开:“阿芝,鲁医师今天刚叮嘱过,你的身体暂时不宜行房事。”

姜芝充耳不闻,抛却平日里的端庄,扑到孟律师身上,双手飞快地解开他睡衣的纽扣。

“阿芝,住手!”

“可是人家要嘛!”

“住手,阿芝,住手……”

姜芝不依不饶。

孟律师抓住姜芝的手腕,低吼道:“够了!”

姜芝吃痛,呻吟一声。

孟律师立刻松开手,心疼地揉她手腕,“阿芝,你怎么样?”

姜芝低头啜泣,“人家……人家只是想帮帮你……”

“对不起,阿芝。”孟律师搂住她。

二人相拥而眠,无言直至天亮。

 

第二天起床后,孟律师就赶往法院。

林小蝶告笃志的案件在他面前只是小菜一碟,对方律师很快败下阵来,不仅没敲到笃志的竹杠,连林小蝶自己捐的那五十万都没能要回,还因被判为“恶意诉讼”而被迫支付了一笔不菲的诉讼费。林小蝶气得当庭暴跳,大骂自己请的律师是个废物。她本来就顶着社会的压力告慈善院,现在败诉,立刻上了新闻头条,名誉扫地。作为正义一方,孟律师则得到了群众们的赞扬,一时间成了明州城的英雄,就连姜炳仁都夸他给自己长脸。

现在,他正在处理丁子酷手下阿强的父亲被房产商告一案,虽然令他头疼了许久,但眼下已胜利在望。待这起案件胜诉后,他就要依当初答应黑洞的,反告林小蝶,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开车去法院的路上,孟律师一直在想姜芝。昨晚的姜芝使他感到异常陌生,他从未见过姜芝做出那样的事,仿佛她一夜之间变了个人。

到底是为什么?

紊乱的思绪导致孟律师今天在庭上表现不佳,所幸没有出什么大差错。庭审结束,他出了法庭,准备取车回律师所,竟在车旁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姜芝。

姜芝一改常态,梳着分刘海马尾辫,露脐的黑色紧身衣外粉色露脐外套格外扎眼,超短热裤下,一双洞眼比硬币还大的渔网袜包裹长腿,黑色的马丁靴像标了重量的砝码,踩起来嗒嗒作响。

姜芝的身边还有一名染着黄发、身穿牛仔背心的年轻男子,裸露的手臂上有火焰形状的黑色纹身,姜芝捏着男子的弘二头肌看他的纹身,没有注意到孟律师。孟律师看见,那男子不知讲了些什么话,惹得姜芝喜笑盈腮,捂嘴弯腰欣笑不止,还亲昵地用手拍男子胸口,佯装嗔怒。

阿芝自小矜贵端庄,婚后更是贤良淑德,从不会在人前人后嬉笑打闹,她这是怎么了?

孟律师还在这边困惑,姜芝脚下趔趄,跌倒在黄发男子怀里。黄发男子接住她,与她深情对望,原本搂住她后腰的左手不老实地往下移。

大家都是男人,孟律师一眼便知他想做什么。

“阿芝!”孟律师快步赶过去。

两人立刻放开,假装无事发生。

孟律师走到姜芝身边,上下打量眼前这个眉宇间不怀好意的黄发男子,随后扶住姜芝的肩膀,关切地问:“阿芝,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姜芝随口回应孟律师,接着对黄发男子微笑:“我老公来啦,下次有机会再聊啊。”

姜芝挽着孟律师的手臂走向汽车,途中还对黄发男子回眸浅笑,男子则回她一个暧昧的手势。

上了车,孟律师替姜芝系好安全带,问道:“刚才那个男人是谁?朋友?”

“路上碰到的。他讲话很有意思很风趣的。”

孟律师的两道剑眉像缝衣针一样拧了起来,身体也稍稍坐直。阿芝向来知道什么人可以交往,什么人不可以接触,那个男人一看就其身不正,她怎么变得这么糊涂?

“不说他了,我们去shopping吧!”

“可是我还要赶回律所处理几份文件……”

“哎~呀~”姜芝嘟嘴撒娇,“人家很久没逛街了,你就当陪陪人家嘛,好不好?好不好嘛~”

孟律师虽然没有心情,但他从来不会拒绝姜芝的任何要求。

孟律师陪姜芝在商场的品牌店里买了很多手袋和衣服,还有几顶款式各异的帽子。

阿芝以前不喜欢戴帽子,除非在必要的场合出于社交需求。

“你说过戴帽子不透气,会压抑头皮的呼吸,而你讨厌那种感觉。”

“舒服哪有漂亮重要。”姜芝在对着全身镜摆弄那顶淡棕色的无檐丝绒帽时如是说。

孟律师对姜芝如今的行为感到苦恼,还带有一丝的害怕。他想找人谈谈心中的郁闷,但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他没有可以互诉衷肠的朋友。

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姜芝像着了魔般疯狂购物,几乎走遍了全明州城的商场和店铺。孟律师一点也不心疼卡里刷出去的几十万,他只感到害怕。他害怕姜芝毫无缘由的转变。他的内心始终有一股不祥的预感萦绕。

他找丁子酷查了那个黄发男子,果然是个不三不四的混混,多次因寻衅滋事被行政拘留,偏偏有个富商老爸,总能想到办法令他全身而退。

他还带姜芝去见了姜炳仁,向他说明来龙去脉。可姜炳仁丝毫不在乎,他说:

“不管阿芝变成什么样,只要她还是我的乖孙女,只要她活得开心幸福,只要她依旧爱着你和壮乃,一切又有什么所谓?”

姜炳仁的三个“只要”,剥夺了孟律师上诉权利终身。

通常,在面临无法拒绝的困境时,孟律师会采取接受的态度,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成熟且理智的选择。表面上,他的确默然应允了,但内心仍旧充满抗拒,抗拒这个他不喜欢的姜芝。

这天,邢院长打电话给他,说为他办了一桌感谢宴,请他今晚一定要来。

他回忆起两个多月前官司刚胜诉时,有许多记者来采访,当时邢院长就说要请他吃饭以示感谢,但他婉言拒绝了。他是受黑洞所托才会帮忙,帮完这个忙之后就再也不会跟笃志慈善院有任何瓜葛,没必要花时间精力去应酬。

这次又盛情邀请,孟律师本想跟上次一样找借口推辞,但转念一想,这是个暂时逃离姜芝的好机会。

这几天晚上姜芝总是缠着他,他唯恐姜芝会因此心率过快再次昏迷。鲁医师的叮嘱他时刻牢记在心。他真怕自己有一天会受不了姜芝的挑逗而铸成大错。或许暂时分开,是个两全之策。

“谢谢邢院长,今晚我会准时出席。”

……

说是晚宴,其实就是笃志慈善院食堂里摆了一桌子菜,邢院长不喜欢铺张浪费,菜肴品种不多,但毕竟用来招待客人,所以盘盘都做得较为精致。

随邢院长一同来院门口迎接孟律师的是个身材矮小的年轻人,孟律师惊诧于他眼窝周边的喻示着衰老的皱纹。他有印象,邢院长之前给他介绍过这个年轻人,叫小康。

同席的还有几位本地慈善家,孟律师都认识,一一打了招呼。这次的感谢宴组织者是邢院长,资助者就是这些慈善家,没花院里一分钱。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箪箸相碰。

酒过三巡,孟律师觉得应酬这帮慈善家很累,就借口上厕所,其实跑到操场边的草坪上,一个人静坐。

今晚可以借口喝醉了回律师楼睡觉,那明晚呢?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总有一天要面对阿芝。

孟律师正在发愁,见操场边有个人影晃晃悠悠而来,他踏着懒散的步伐。走得近了,孟律师才发现竟是邢院长口中的那个小康。他喝得醉醺醺,但手里还提着一瓶黄酒,愁眉苦脸,同样被什么事情困扰。

他发现了坐在草坪边缘的孟律师,便晃悠过来搭话:“怪不得上个厕所这么久没回去,原来躲在这了。”他自顾自地坐到孟律师旁边,将酒瓶递给他:“再来点?”

“不了,我明天还有案件卷宗要处理,不能喝太醉。”

他们在席间聊过天,已有些熟络。

康如初喝了一口酒,打个酒嗝,仰头看天。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他回头对孟律师说:“其实今天邢院长邀你来,是想请你做笃志的法律顾问。”喝醉了酒,他就克服了社交恐惧症,见谁都能说上两句。

“你帮我转告邢院长,最近我遇上了一些事,恐怕无暇他顾,这番重任,还是另请高明吧。”

“嗯~”康如初咂咂嘴唇,“能让男人烦恼的事无非两样:钱和——”

“钱和女人。”孟律师苦笑:“钱我有的是,但钱并不能解决所有的事。”

“那就是女人了。”康如初点头表示明了,再次将酒瓶递给孟律师。

“说了不喝。”

康如初执意要他接过。

孟律师不明就里地接下。

康如初说:“你马上就会想喝了。因为我要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我被女人耍得团团转的故事。”

“你觉得我有时间听你讲故事?”

“你也可以选择回酒桌上继续应酬。但这次,他们不会那么轻易放你走。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邢院长千杯不倒。”

孟律师盯着康如初看了许久,心中居然生出一个想法:这是命运的安排吗?

这个想法没有来由,就像上天硬塞进他的心中。他决定暂且听从心声,于是说道:“那你讲讲吧。”说完,他百无聊赖地看看手中的酒瓶,最终还是喝了一口。

康如初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

“满意了?”孟律师在他眼前举起酒瓶,康如初能听到青梅酒在里面晃荡的声音,“你的故事最好引人入胜,不然我一定睡着给你看。”

康如初收敛笑容,从第一次遇见成年后的林小蝶开始讲起,一直到她翻脸诉讼笃志为止。

孟律师本以为会是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但没想到内容平平。可奇怪的是,他偏偏听得入迷,手中的酒竟不知不觉间见了底。

“你是说,你跟那个告慈善院的女人从小就认识,你迷恋了她十几年……”

“马上第二十年了。”

“你迷恋了她十九年,她完全不把你当回事,反倒是你因她得了妄想症,以为她和你搞暧昧,现在清醒过来了,你就觉得她背叛了你?”

“虽然听起来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但事实并不如你所说的难堪。”

“例如?”

“她把我当朋友。”

“她把你当朋友。嗯。”

“官司败诉后,我给她打过几个电话,她都没接,我又在社交平台给她留了言,结果都是已读不回。我觉得,大家既然都是朋友,我来安慰你,又不是讥讽你,你多少回一句吧?对不对?她连个‘OK’的表情都没有,好像对我恨之入骨似的。”

“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如果她爱你,你有什么值得她爱?如果她恨你,你又有什么值得她恨呢?”

康如初被孟律师说的话所触动,缄默片刻,哀叹道:“是啊,既没有共同经历过生死,又并非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怎么会产生忠贞不渝的爱情?至于恨……我实在想不到她有什么恨我的理由,我从来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除非她觉得我太没用,配不上她。”

“配不上她就努力啊,努力到能配得上她为止。不爱你的人不会因为你没用而恨你,只有从心底里爱你的人才会因为恨铁不成钢而对你产生恨意。她越恨你,说明她越爱你。”

“努力、努力……”康如初从孟律师手中夺过酒瓶,仰头猛灌一大口,“你是国家级大律师,名副其实的成功人士,说起来当然轻松。像我们这样的底层,没背景,不走捷径,只循规蹈矩埋头努力,很难有你今天的成就。不过我很好奇,成功如你也会为感情的事苦恼吗?”

“成功人士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被情所困。”

孟律师跟康如初之间不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年龄都有云泥之别,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挺喜欢跟康如初聊天。他第一次跟一个陌生人如此谈得来。可能酒精上了头?或者这真的是命运的安排?这个“康如初”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仅仅是我幻想出来的倾诉对象?没人知道。

康如初示意孟律师稍等,然后在手心倒了点酒,抹在耳朵上,用力搓了搓,最后指着耳朵说:“洗耳恭听。”

他一定是真人。孟律师在心里摇头。即便是我幻想出来的倾诉对象也不可能如此滑稽。

在康如初热切的注视下,孟律师讲述了他妻子姜芝这几天的变化。

康如初时而扮出夸张的神情,时而倒吸一口冷气,极力配合孟律师的讲述节奏。

孟律师讲完后,一口气喝干酒瓶中剩余的酒。

“酒入愁肠愁更愁,别喝了。”

“一开始是你叫我喝,现在又不让我喝,”孟律师冷哼,将酒瓶口朝下,一滴不剩,“可惜,这世间没有后悔药,你无法回到过去。”

康如初拍了拍孟律师的肩膀,“你的心情我完全能理解,一方面你深爱着她,可另一方面,她变成了你无法接受的人,你害怕迁就她,又不愿意抛弃她,就像一条困在死水里的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孟律师默认他的说法。

“可是这条鱼终究会死,而且大概率死于缺氧,也就是说它死于自己的无能为力。因为它看不到未来,也回不到过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生活可以不是一潭死水,你也可以不是一条看不见未来的鱼。”

孟律师不是没看过未来,但得到的结果竟然是他会死在姜芝手里。当时,他能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的恐惧。所以他才会进退维谷。他早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死,或许被仇家陷害而死,或许替姜炳仁顶罪而死,甚或某天受不了自己的满手血腥自杀而死,可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死在最爱他的、最不可能伤害他的人手里。

他现在的困境是:只有远离姜芝他才有活命的机会,但一旦选择远离姜芝,姜炳仁就会杀了他。两样都是死,不如死在姜芝手里。可现在的姜芝不是从前那个他爱的姜芝,现在的姜芝判若两人。他不甘心死在一个他不爱的人手里。

“唉……”他无助地长叹,“旁观者永远说得容易。死水怎么可能变成活水?鱼又怎么能把控自己的未来?”

康如初没有反对孟律师的话。他正在试图将酒瓶立起来。短时间内大量摄入的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经,令他手抖如筛,连个酒瓶都扶不稳。他歪头看了半晌,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倒立酒瓶。

“难怪立不起来,原来本末倒置。”

他将酒瓶掉个头,瓶底朝下,瓶子轻易竖立。

他像个得胜的孩子,拍手哈哈大笑。

孟律师朝康如初投去颇感惊异的目光。

他刚刚是不是……在表演给我看?什么意思?想让我不要舍本逐末吗?他知道些什么?难道只是单纯巧合?但听他的话,似乎想指引我走向一条新的路,一个新的未来。这家伙,真的是来自命运的安排?

康如初可没想到孟律师脑海里在一瞬间闪过这么多念头,他也不是像孟律师猜想的那样有意而来,事实上,他连孟律师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他只是喝多了酒,控制不住自己的话头。

他用左手按住孟律师的右肩——纯属巧合——说:“在这个抬头仰望星空,低头俯视神明的时代,法律是强者的武器,道德是弱者的束缚。听我说,这个世界有很多规则,你不是非得一一遵守。”

这段话是康如初刚刚想到的。过量的酒精在令他呼呼大睡之前总会激发他的灵感。他觉得很适合写进自己的小说里,但尚不清楚读者会产生什么样的想法,于是他决定先拿孟律师做实验,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但孟律师似乎醉过了头,迷蒙着眼不作回答。

康如初顿觉无趣。他撇撇嘴,踉跄站起身来,“走吧,你总得回去拿你那件西装外套,看起来很贵,得上万吧?而且有些话,还是由你直接跟邢院长说才好。”

在穿越操场回食堂的途中,孟律师一直观察康如初的背影。他的背影相当滑稽。不,他全身上下的动作都相当滑稽。他努力装出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样子,尽量表现得从容自信,却反倒弄巧成拙,处处透露出拙劣和自卑,揭开外层伶俐的糖衣,内里裹藏的懦弱暴露无遗。

这样的一个人说的话,我才不会放在心上。孟律师轻蔑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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