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四月若白驹过隙,祝筠在海上风吹日晒,皮肤变得黝黑。回江北,听到不少新鲜事。传得最是沸沸扬扬的是,燕国大公主招揽一名谋士,打魏国投诚而来,燕都大肆抓捕魏国细作,据说就是此谋士的投名状。谋士名字起的很文雅,叫陆桭渊。
“陆桭渊……是他吗?”祝筠不知鬼面才子的真名,高照也未曾与祝筠提起过。若真是他,那是计谋还是迫不得已?若军师真的投效燕国,文文该作何感想。
“少爷,你怎么了?”孙平见祝筠面色凝重,神情似有恍惚,“难不成回来后水土不服啦。”
“无事,”祝筠摆摆手,编了个理由,“我在想你说的事情会不会影响我在燕国的生意。”
“这你就该把心放肚子里啦,少爷是幽州主事,是给王姬做事,燕国皇亲贵胄见了少爷还得卖王姬几分薄面。”孙平道。
祝筠点点头,他自是知道今时今日,九州恐怕无人不知他攀上大家主的青云梯,扶摇直上。毕竟船未靠岸时,岸上的豪商就乘船相迎,除了献金献宝,更有给献上俊美男子者,惹得祝筠面红耳赤,目瞪口呆。
接风洗尘,祝筠随孙平应酬了一天。打交道的商贾多了,货物估价心里大抵有了数,回酒坊就掏出玉算盘拨起来,“海外香料最受欢迎,出海一趟下来,估么能赚上一百万两金。”
“这个数对幽州而言不大够入眼的。”沈叔徜坐在窗边抚琴。他为了在江北自由出行,如今是一副异族的装扮。
“我知道嘛,可是当初拿李老板的钱是要还的,侯爷的铺子运作也是要银子的,除去这些,这一趟不亏。”祝筠一手拿毛笔划账,一手飞快的拨着算盘,“每年一百多万,攒够五千万两还需……四十年!”祝筠顿时蔫了。
“喂,”沈叔徜琴声忽然停住了,“高照久不露面,外界闲言碎语越来越多,你不着急回去他看一眼么?”
“闲言碎语?”祝筠闻所未闻。
“活着人怎会久不露面……”沈叔徜道,“你一整天都和孙平在一起,他不想让你听到的事情,当然入不了你的耳朵。”
难怪豪商会明目张胆的往自己船上塞人,原来是他们都听信了传言。年初居江北时,不少豪商大富皆知自己与文文交情匪浅。
“我……”祝筠想着想着,手上的算计也停住了。其实传言这事他心里也没底。祝筠出海前对沈叔徜说,自己求来的药成功救下高照。所以对沈叔徜眼而言,和魏国的诸多百姓知道的一样,高照一直活着。但祝筠不一样,他知道高照行计以降低燕国对南疆的提防,所以直至深秋高照都不会露面,不仅如此,他还会隐藏在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
只是,三人成虎。蒲苇韧如丝,却也会轻易随风飘摆。
“孙平对你极度关切,似乎是知道些什么。”沈叔徜心思一向细腻。
“他能有什么事瞒我……”祝筠知道叔徜误会了些事。祝筠也没有将高照的秘密告诉孙平,所以孙平担心的还是少爷是否完全从悲伤中走了出来。只不过现在不是跟叔徜解释的时候,祝筠只能强颜一笑。
“你若实在放心不下,我帮你想办法瞒着幽州的眼线回去一趟。”叔徜缓缓走到祝筠身边。
“大家主顶着燕国的压力给我指路,我当尽心竭力报以君恩。这样的欺瞒我心里过意不去。”祝筠说得是心里话,漂在海上的时候还好,一踏上江北的土地,便无时无刻不想看文文一眼,“我还是给他写封信吧……”
祝筠忽然觉得写信这个主意不错,一个人的相思,总好过两个人隔山隔水相怅惘。
皖南郡三面环山,盛夏多雨,城中湿气重。而自谷底绕到西山之阴,则是换了天地般爽朗。明王初到封地时差人相过山,说是西山高耸隔绝了东来的水汽,故而给人干爽清凉之感,是绝佳避暑胜地。明王十分中意此地,除了气候宜人,还很隐蔽。明王拿捏大局,所以探知此地时便差人在此建了屋舍数间。现下山野修整平坦,也作练兵之用。
“督粮官说咱们粮草再顶多供应十日,殿下正焦头烂额呢。”张冉训练完亲卫,躲进院子里偷闲。
“唔,说起粮草,我总是很愧疚。”藤椅上,披散着头发的黑袍男子专心拨着板栗。
“自然不是怪你。长安也是没办法才让我向公主殿下求粮。”张冉蹲在石头上,拿手举着下巴,望着苍天浮想联翩,“我就是想长安了,以前在鄂北驻军时,他还托人送过好几车小鱼干。”张冉忽然回头看向藤椅上人,“半年没看见长安了,侯爷你不想他么?”
“嘬嘬。”高照从盘里捏起一颗板栗喂松鼠。松鼠很听话,高照也乐得伸出手指头摸一摸。
高照是两个多月前移居此地。那会儿伤口刚愈合,需要下床锻炼。明王担心京中人多眼杂,便出主意将其接来皖南休养。一来上京入夏潮湿闷热,这里解暑,二来秋猎计划如旧,在此方便策应。
张冉见高照对不辞辛苦为他求药的祝筠充耳不闻,顿时涨了一肚子气。但又迫于等级威压,话不敢说得太狠,“我大概是明白了,你养着长安就和养松鼠似的,就图个自己乐呵。长安在时,你天天给他夹菜,长安不在,你就天天喂松鼠。在你心里,长安就是个松鼠。”张冉磕着板栗念念有词。
“我看你活得久了,越发像那闺中怨妇,天天咬着帕子担心自家汉子心里装了别人。”板栗皮砸向张冉脑壳。
“谁管你心中装着谁,我就是担心长安。王姬就是头母老虎,囫囵一口把长安吞了,渣都不剩。”虽说大家主在解药一事上施恩,但张冉对祝筠被扣留在幽州仍耿耿于怀。
“阿筠那副皮包骨头架子,王姬才不屑啃。”高照低头发现松鼠正抱着剥了一半的板栗啃,而且这家伙会自己吐皮,压根不需要帮忙剥皮。
“我可听说王姬府上多的是玉面公子,上至王公贵胄,下至乐伶优人,但凡被她看中的,都逃不过她的魔爪。”张冉继续恐吓。
高照正看着松鼠起劲,全然没有在听,“嘿,你不觉得阿筠吃饭,就跟这松鼠吃东西似的,腮帮子鼓鼓的。”
张冉跳起来,“你看你看,你就喜欢投喂,甭管喂的是人还是松鼠。”
高照拍拍手,缓缓站起来。他背对着太阳,一站起来,影子就落在张冉脸上。影子好像有重量似的,压着张冉安分的坐了下来,“我、我可能是喝了火头军熬的蘑菇汤中毒了……”
“我觉得你说的对,我还蛮喜欢看他吃东西的样子。”高照想起凤鸣霞王姬设宴,祝筠坐在自己身边专心吃喝的模样,嘴角不禁浮出笑意,“也不知他出海回来了没。”
“报——”影卫嗖的落下,“明王殿下差人送来密信。”
“他不是上午刚来,是有什么事情忘记说了?”高照疑惑的接来信。拆开,信封套着另一个信封。高照抽出来,熟悉的墨迹跃然于纸上——侯爷亲启。
高照心底似有大地开裂般无声的撼动,他紧忙拆开信笺,展开,阅览——
别来良久,问君清安。
江北的风吹绿了江南的草,拂动着山野的花,向太阳问了声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