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奴,乃是册剑分裂时期的产物,前册剑末帝上官垣传位于陈大夫,陈大夫建国后又被吴氏,卫氏臣子分裂国家,最终形成陈卫吴的格局,即是“三册”。
后来经过圣国元国的掠夺与占领,反反复复地向两方称臣纳贡,而册剑又是燕国之附属国,最终燕国谪星皇帝复国,收复册剑,重新扶持上官家掌政,重立为附属国。
统一时期且不论,只是作为两大强国——燕与圣的缓冲国,当个屏障。
但分裂时期,吴卫陈三国可都是作为草原起家,劫掠是为本色的第三强国元国的“钱袋子”与“粮仓”,尤其是陈国卫国,甚至还是元国的“文化宝藏”。
最后陈国画圣兼末帝的画作,书法……全被元国学去。
卫国的伶人戏剧在元国发展壮大,最终形成今人的南曲与北戏。
吴国的丝缎,卫国的美酒,陈国的瓷器,都是世上珍奇,权贵的彰显之器。
这些都是三册为今人所出的贡献,为文化的一大发展,甚至算一个巅峰时期……但是,私奴是三册无可辩驳的罪。
圣国朝闻皇帝禁绝私奴,燕国谪星皇帝废止私奴。
但是屡禁不止,明废暗存。
从明景朝到朝闻年间,朝阙城的贵族们谁真正离开过私奴?
哪怕到了太渊朝,不也还有五年前的颖州案?不也还有姜家的惩戒司么?
人性贪婪恶劣,欲望如毒附骨。
谁会不想要一个只属于自己,全心攀附自己,视自己如天,又媚骨天成,美貌非凡的床奴?
她们没有思想,或者唯一的思想就是遵从主人的意志,被拴在床上,锁在家里,以侍候主人的欲望为本分,从不逾矩,从无野心,从不会拒绝……
用上百种手段都不会挣扎,鞭打,刑求,甚至都会将痛苦转化成快感,就像是为贵族准备的狗,那也是最乖的狗。
将人变成狗,将人变成物。
让人…自愿变成物。
人会驯化人,人第一个驯化的,就是自己。
这就是三册被称为“糜软所”“化骨池”的缘由。
私奴甚好,乐不思故。
宁愿一头扎进温柔乡,不管再理家仇与国恨,只想高官厚禄,高枕温床,好与奴奴赴鸳帐……
私奴是贵族的最好玩物,但当一个贵族直面这个词或将冠于自己…那么何止于天崩地裂?
圣荑痛苦至极,“所以这是我的报应?”
“父皇骗我…父皇他骗我!”
父皇说他若是与上官昭在一起,往后上官昭只能沦为私奴,父皇才会放心,才会让上官昭留在他身边……
为什么反了?
沦落到这个境地的是他,而他们还生死两隔!
他明明听了父皇的话,把上官昭交给了他,然后…上官昭被赐婚,他们再无瓜葛。
“荑儿…”燕萼按住圣荑,抓住他没想明白的一点,“你说父皇…父皇知道此事?”
“父皇做的…难道你不知道吗!”圣荑绝望,更憎恨一切,“他什么都给了你,他还怕你,所以这等丑事,他都不敢告诉你?”
“你们这些皇帝,装的道貌岸然是正义,倒来审判于我……我不要你的可怜!”
燕萼难得有了怒意,既然当年父皇对上官昭与荑儿之事不是全无知觉,那为何不能好生解决?为何不与他知会一声?
到了今天的局面,如此地得不偿失!
父皇都不敢告诉他,那必然更不敢告诉母后……这样藏着掖着,他到底做了什么?!
圣荑出事到现在,燕萼没想过怪谁,总是情之一字,能怪得了谁?
不过是因缘际会,铸成此错……
没想到,该怪他父皇圣洇流!
“把靳墨君找来,告诉他,从上皇查起!”
他气得不清醒,后又罢了,父皇做事,若是不想叫人知道的,一向都会灭口……
私奴…圣荑说他是报应?
难道父皇带他看过真正的私奴?
朝阙城的私奴……只有姜家领过密旨,得以保存私奴制度。
现下的姜家家主是清玟驸马姜知弦,他一定知道什么。
“回陛下…姜家说,他家家主去元境北府考查继任者了。”
姜家家主并不是非要嫡系亲子方能继承,而是选贤举能,才德为先。姜家有四府,分在各国,北府元境,西府燕境,南府南洋,东府便是圣国朝阙。这四府子侄都是家主的考查范围。
而东府中,姜知弦与清玟公主唯有素婳郡主一女,现已出家修道。
他哥哥倒是有一双麒麟之子,但长子姜未晗恃才傲物,太渊二年中了探花后惹恼乐昌公主,与公主婚约作废,他也进了翰林院做编修,于政 治一途远矣。
次子便是乐昌驸马姜未铭,但过于年轻,想来并不在继承者的候选之列。
“发旨,命姜知弦速返朝阙。”
燕萼按按眉心,又听人报:
“大理寺卿靳墨君请面圣。”
这才三日,难道靳墨君还真查出了什么?
燕萼已经不抱太大希望,让人进来赐座。
“臣三日内查遍晞王来朝阙后的所有行迹,有一事不解。”
太渊帝皱眉,你是查案的,你还说不解?
“何事?”
“晞王在太渊四年才入朝阙,却一开始便有意接触安王,如是旧识一般…臣不懂他的动机。”
“或者说,臣不理解他的做法。”
靳墨君确实是尽心查案,追溯得甚远,“太渊六年上皇召晞王觐见,而后不久睿王府为安和郡主备嫁,安王此时住在求凰宫,明显是上皇有意为之。”
“此后安王处处避开晞王,而上皇对晞王却似乎越发信任,甚至让之协助乐昌公主准备罗天大醮仪式。”
“但罗天大醮之后…安王与晞王开始私会。”
燕萼:“……”
“臣问过罗天大醮仪式上见过晞王的人,无外乎两三人,安王,乐昌公主,汉王。”
“安王在求凰宫,乐昌公主在湘园,臣都见不到。”
“但汉王说,那时晞王有求死之意,且不似伪装,在他与乐昌公主面前吞下了朱砂包裹的金丸。”
靳墨君这才说到重中之重,“若是晞王为了报复安王,以此伪装让安王回心转意,以图往后今昔寺的种种,从逻辑而言,似乎可以说通。”
“但更多的事实却是,晞王更在报复睿王府,报复一切与安王有名分牵绊的人。”
“睿王府的清河郡主被晞王案牵连,被宁王休弃,终生幽禁。”
“永宁郡主夫妇在狱中为推脱罪责,将同胞幼弟,世子圣思萱的腿打断。”
“安和郡主,晞王之妻,身死之时都已身怀六甲,晞王仍旧能将之弃之府院,任之自生自灭。”
“晞王潜逃之时,能不顾亲生子,只偷走安王……他无父无母,也无妻无子,他只认安王。”
靳墨君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晞王绝不是报复安王,他来朝阙,就像是为安王而来。”
“纵有叛党操纵,但臣以为,晞王绝不是主事者,甚至在潜逃三册之时,晞王已经成了叛党的叛徒。”
“甚至可能……安王并不是被盛国公一箭射杀,而是死于叛党之手。”
燕萼听完不禁佩服年轻人的想象力,真是什么荒谬的事都敢说,还说得好像有些道理似的?
“臣来见陛下,是想求陛下给臣调查之权。”
“朕没有给吗?”
靳墨君道:“安王不能见,乐昌公主见不了,慕王服丧,姜家小公子又在北境流放…臣不过是士人,若无凭证,臣何以取证于皇亲国戚?望陛下赐信物,早日结案以解安王心结。”
燕萼沉凝半刻,忽道:“靳爱卿,你与安王见过?”
“臣见过安王,晞王,慕王,但三位殿下那时并未注意臣。”靳墨君实话实话,“太渊四年,安王代上皇巡视江南,曾于惠王别苑云生处下榻,臣之宅邸比邻而已。”
他看燕萼仍不语,道:“当时敬王长子随行安王左右,提议到臣家中游玩,那时敬王世子住在臣府。”
燕萼:“……”
他奇怪地问一句,“朕记得你是楚州人,敬王世子为何住你家中?”
靳墨君面不改色,“敬王世子之母与臣父是同乡,臣与敬王世子青梅竹马。”
燕萼:“……”
一对对地,还真多…
那时是太渊四年的江南,而他那时在中都紫微城…
若是上官昭早就对圣荑有图谋,那就会早有准备…太渊四年之前,发生不少事啊。
太渊元年,脉脉病逝。
太渊二年,圣荑成婚。
太渊三年,圣荑得三子……
而后便是太渊四年。
若是早有图谋,怎么会在圣荑成婚生子之后才到朝阙?
又是父皇阻拦?
“爱卿觉得该从哪一年入手?”燕萼算着是凤羽签管用一些,还是御金印震慑一些……
谁知靳墨君胆子不小:“臣以为,该从二十年前查起,最好是朝闻年间。”
燕萼:“……”
真是年轻人,一点不怕死。
二十年,该查出多少事来?他老师没告诉他这条路不好走吗?
“赐凤羽签,御金印,查晞王案,皇亲国戚不可拒大理寺问询。”
凤羽签是燕国授予钦差的最大权力象征,可先斩后奏,更莫说是问询了。天下统一之后,燕国信物又高于圣国信物,有凤羽签在,应当无人敢阻止靳墨君查案。
而御金印则是元国归降时上贡的信物,可震慑北境的元朝旧臣。
既然要查,就不能怕伤筋动骨了。
就从,二十年前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