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欺上山门的强敌，一遇强劲对手，落魄之下，竟不顾颜面、破窗而逃！众人始料未及，朱猊目光一凛，带着些许惊诧，扫向大门口的四人，同时大手向外一挥；四小君当即会意，身动如风起，一掠出门去，追那穷寇。鹿骄嵘收束青鞭，纵身一跃，轻飘飘跳出窗外；令狐峥身影一闪，紧随其后，一跃出窗。

江带鹤大喊一声：“贼人休走！”他仗剑一跃，两落三起之际，追出大门。湘水门弟子不甘心走了贼人，凤凰鹭三衣紧随师兄脚步，亦疾追而去；虎跃脚步抬起，却见窗外突然探出一个头来，沙带燕右手一甩，先后打出三片白刃，寒光闪动，破风而来，径向鹮衣打去。

“鹮衣姑娘当心！”虎跃离鹮衣一丈之遥，出声提醒之际，身形与剑俱化作疾风，向前一掠，剑刃迎风轻颤，向前抵去，恍若白蝶飞过高墙，又一跃而下，啪的一声，将当先一片白刃斩落在地。

第二片白刃却是从左边飞来，虎跃在鹮衣之右，长剑所不能及；朱鹮衣手中无剑，正要偏身避让，身后却探出一只粗糙的大手，一掌劈在白刃之上，将其打落在地。

“扫烟雨！”朱鹮衣大吃一惊，这是千丈擎天手的招式，出手之人不是熊九言是谁？他本就身受重伤，但见白刃将伤鹮衣，情急之下，立即运转丹田内力，鼓荡真气，一掌劈落利器。重伤之下强行运气出招，白刃落地，熊九言却大口一张，鲜血疾喷，地上斑斑点点，鹮衣裙裾之上亦是红桃绽放。

熊九艳大喊一声：“大哥！”身形一绕，越过女儿，上前搀扶。熊九言身子软绵绵的、一点点往地下滑去。朱鹮衣大惊之下，伸手扶人，与母亲一人一边，却架不住熊九言沉重的身躯。熊九言倒在地上，半个身子依在妹妹怀中，身下却淌了一滩鲜血。

虎跃、鹮衣目光一扫，只见熊九言腰间神阙穴上插着一片白刃，没入肌肉之中，原来第三片白刃竟打在了他身上！虎跃目光向窗边一扫，沙带燕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鹮衣看着脚下一滩鲜血，淌得越来越远，脸色登时煞白，眼泪哗然而下。驹羖蜓三带、梨荷藕蒲四衣一拥而上，大喊：“师父！”。

熊九艳脸上顿时罩落惶恐之色，两行清泪骤然划落，当即转向女儿，吩咐道：“鹮衣，快救你师父啊。”朱鹮衣医术承自烟迟林大小姐朱蛛之手，颇是了得，她立即探其脉搏，又查看了师父腰间伤势，脸色顿时煞白一片，双手瑟瑟发抖。见状，虎跃心如明镜，熊九言伤势之重，连鹮衣也不敢轻易下手。

朱鹮衣转身求道：“爹，求你救师父！”闻言，熊九艳猛然抬头，眼中泪花闪动，是惊惶无措，是悲伤绝望，是哀求中透着一丝希望，竟连声音都颤抖了，“朱猊，求你救我大哥！”

朱猊体态颀长，挺立如竹，站在人群之外，居高临下地看着半躺在血泊中的熊九言，神情淡漠如常，目光轻轻一转，又落在鹮衣身上，但见她手颤不已，便道：“小虎掌门，你运三成内力，在熊掌门的太乙、天枢、章门穴各是一点！”他虽愿意相助，却假借旁人之手。

虎跃抬手运力，两指依次点在三处穴位之上。熊九言身子一颤，血势减缓，然双唇煞白，气息微弱，费力说道：“多谢！”他并未指名道姓，不知是谢出手点穴止血之人，还是谢点拨指导之人，亦或两人都谢。

朱猊束手于后背，道：“鹮衣，你的医术承自蛛儿，虽做不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却也能看出，熊掌门的伤势，即便大罗神仙下凡也无力回天！”当头一话如晴天一道霹雳，直直劈在众人心头上，炸出满心的悲凉伤恸。

陆带驹不愿相信，一把拉过春梨衣，道：“小寒鸦，你来说，师父能不能挺过此劫，安然无恙？”春梨衣双眼通红，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支支吾吾不敢说一个字！见状，众人心头如覆冰雪，凉得透彻。

熊九艳扶在兄长肩头，呜呜哭泣；熊九言握住小妹之手，望着颇是空荡的湘岳堂，道：“人固有一死，今日我丢了湘水门颜面，要去给祖宗叩首赔罪了。艳儿，你去……将带鹤和其他弟子召……召回来！”

听得兄长吩咐，熊九艳抹了眼泪，柔声答道：“好！”她强忍悲痛，站起身来，身姿挺直如青竹，又道：“荷衣、蒲衣，你二人随我一道去！”荷蒲二衣微微一惊，随即应声答道：“是，师叔。”蒲衣轻吹口哨，呼啸两声，右臂向上扬起，又缓缓回落，屋檐上的白蝶纷纷飞下，追在蒲衣身后，一道飞出门去。

熊九言由陆带驹、原带羖、谷带蜓三人搀扶，却已无力坐起，气息微弱如游丝，已是命悬一线之间，他费力抬起头来，眼神与眉宇之间皆没了往日的威武神采，他望向朱猊，道：“我熊九言不惧死，但还有大事未了，求你……求你，助我……”这是在求朱猊，运真气为他续一时之命。

朱鹮衣悲痛如泉涌，噗通一声，跪在父亲面前，尚未开口，朱猊便道：“我兼学百家，六合天清剑与千丈擒天手皆出自湘水门，授艺之恩，岂敢不报？”他绕到熊九言身后，右手挥出，示意驹羖蜓三人让开，目光向左右一掠，打向鹮衣与虎跃，两人一左一右，轻扶熊九言。

朱猊盘腿坐下，两掌抵在熊九言后背之上，运转丹田真气，源源输入他体内。熊九言闷声一声，渐渐的气息回缓，鹮衣眉心紧蹙，虽不再落泪，眸光翻动之间尽是担忧；虎跃就在对面，两人相距极近，他嘴唇微微一张，正要宽慰鹮衣一二，但见旁人皆在，话到嘴边又咽吞回去。

三带两衣一面担心师父，目光时不时向大门口投去，期待着熊九艳、江带鹤等人归来。熊九言虽有真气加持，依旧虚弱，目光一直盯着大门口，眉宇之间尽显焦急。朱鹮衣知道师父忧心何事，宽慰道：“师父无须担心，娘一定能召回大师兄和师姐们！”

熊九言握住鹮衣之手，交待道：“鹮衣，师父的书房……你知道的……”朱鹮衣眼眶一红，点了点头，熊九言的书房一直任由她出入，她甚至熟知六合天清剑与千丈擎天手的秘籍放于何处。熊九言又道：“千丈擎天手……交给……带鹤！”他担心自己等待不及，便先将后事交待给鹮衣。

朱猊掌心加运内劲，真气鼓荡，灌入熊九言体内，他言语透着淡漠，道：“鹮衣，治病疗伤当勿言！”朱鹮衣一怔，不敢违背父亲意思，悻悻点头，不敢再语。虎跃看在眼中，心道：“原来鹮衣姑娘也敬畏老父！”他忽然想起虎不休，他对父亲也是又敬又惧，如此，自己与鹮衣也算同病相怜！

鹮衣目光时而落在师父身上，时而投向大门口，春风拂过，落花飘荡，落了一片两片三四片，不过过了多久，门口忽然出现一群人影。春梨衣喜道：“师叔和大师兄回来了！”熊九言目光骤然一亮，身子微微挺直，向口门张望，熊九艳与江带鹤飞奔而来，身后跟着湘水众衣、狐鹿二人和四小君。

熊九艳归心似箭，身子也如箭一般飞射而来，道：“大哥，我……我把带鹤及一众弟子们召集回来了！”她一眼就看到朱猊盘坐在身后，运转真气为熊九言续命，眸光一颤，震惊过后便涌起感激。

熊九言坐在血泊之中，危在旦夕，江带鹤脸上登时落满了惊惶之色，跪倒在师父跟前，道：“师父，弟子……回来晚了……”他身后站着一群女子，三个淡红色身影是凤凰鹭三衣，两个天水碧色的女子荷藕二衣，还有四个身穿鹅黄衣裳的女子，自是西五衣不错了。

西五衣身上皆是血迹。白鸬衣右臂被斩了一剑，鲜血染红了半条臂膀，谷蜻衣肩膀上一片殷红，两人相互搀扶；江鹅衣身上背着一人，浑身是血，脑袋低垂，露出半张脸庞，正是林蝉衣，却依然身亡；沈鹂衣半身狼狈，站在一旁扶着。

谷带蜓见到妹妹受伤，心下大急，脚步一抬，三两步迈了过去，关切询问。蜻衣眼泪汪汪，全是愧疚，道：“我们力战鱼子非不敌，蝉衣中剑身亡，我们四人也受了伤。铁马块……没追回来。”言罢，四人齐齐跪倒，向师父请罪！

铁马块当真被鱼子非等人带走了，座下弟子死的死、伤的伤，熊九言急怒攻心，悲愤不能自己，又是一口鲜血急喷而出。朱鹮衣急道：“师父，切勿动怒！”

朱猊撤回了双掌，起身避到一旁！夏荷衣等人眼眶通红，胜过秋日的枫叶，令狐峥、鹿骄嵘一眼扫落，看了熊九言伤口所在，便知他已回天乏术，命在须臾！

门口已聚集了不少弟子；熊九言强撑身子，由熊九艳与朱鹮衣左右搀扶，强自站起。众弟子心下惶惶，皆捏了一把汗，江带鹤急忙起身，伸手扶向师父，熊九言却道：“跪下！”

江带鹤一怔，心有疑惑却依言跪下，驹羖蜓三带及众衣亦跪在其身后！熊九言提了提嗓子，却无甚力气，说道：“即日起，江带鹤接湘水门掌门之位，任湘水门……第十八代掌门！”江带鹤猛然一惊——师父这是临终授命！

熊九言自知命不久矣，继续嘱咐道：“带鹤……你已是掌门，肩负本派兴衰大任，日后当克己复礼，精进武艺……教导护佑一众师弟师妹们，与同门手足同心同德，将我湘水门发扬光大……”他气息不稳，渐言渐弱，不得已暂缓下来，稍作歇息。

江带鹤叩首答道：“是，弟子谨遵师命！”他眼眶泛红，强忍泪水，不让其划落！熊九言目光轻轻一扫，看着眼前或死或伤的弟子，又道：“湘水门本有六带十八衣，竟生……两个叛徒逆贼，如今带猿云游在外，今日浩劫，弟子们死伤惨重，只剩，只剩……”他心中悲恸，声音哽咽，出气多回气少，鹮衣急忙为其抚背顺气。

江带鹤道：“湘水门之内还有四带十二衣！”熊九言轻叹一声，眼中悲恸闪过，道：“凤衣、凰衣，你二人虽为女子，亦有才干，日后匡扶师兄，与湘水弟子上下同心，迎难克险，扬我门威。”凤凰二衣听着师父的殷殷叮嘱，红着眼睛，叩首答道：“是，弟子谨遵师命！”

熊九言忽然伸手指向大门，目光坚毅如铁，朗声道：“带鹤，你当掌门的第一件事……追击强敌，夺回我湘水门的铁马块！师父无能，这千斤重担便由你来完成！”

闻言，江带鹤胸膛处登时涌起一股豪迈之情，涤荡了此刻的的悲伤哀戚，他亦朗声回答：“是！弟子必当竭尽全力，纵粉身碎骨亦要夺回铁马块！而后与令狐小圣合力，将九块铁马合而为一，重新安放回瓜州古渡！”

熊九言只要求他夺回铁马块，一雪湘水门今日的奇耻大辱，却没想到他还有后面的雄心壮志。熊九言目光落在江带鹤身上，又转向令狐峥，眼中既有欣慰，又有敬佩，道：“好，好啊！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汝等后生晚辈强胜我们这些江湖老人。”

“你们这些江湖老人见了铁马，一心只想要其断面上刻着的《六阴梅花经》，练绝世武功，称霸江湖；他们这些后生晚辈想要铁马，只为助其回归瓜州古渡，平息江湖三十余年的动乱不安！”朱猊声如洪钟，道出了熊九言没有说完的话。

熊九言面上闪过愧色，身子软软得向熊九艳肩膀倒去，已是气若游丝，他道：“薄葬！将我尸身入殓后……棺木停在后堂，铁马块一日……不追回，我一日不下葬！”

众人大吃一惊，湘水门弟子尤为惊诧，随即又理解师父用意。熊九言眼神渐渐涣散，忙转头看向鹮衣，眼角含笑，尽是慈爱，轻轻唤了两声：“鹮衣，鹮衣……”声如蚊蝇，却温柔至极，他目光缓缓一转，落在朱猊身上；朱猊面色平淡，微微偏转了脑袋。

“对不住……”熊九言最后一句话轻如柳絮落水、残花落地，他脑袋一歪，靠在熊九艳肩膀之上，身子却缓缓滑落在地，一代掌门就此陨落，湘水门弟子跪倒一片，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