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金勿用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仵作老刘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那扇紧锁的门,门后的景象虽然依旧模糊不清,却充满了颠覆性的可能。
爹娘可能还活着!
这个念头,既带来了巨大的希望,也带来了更深的困惑和隐隐的……被抛弃的痛苦。
他坐在窗边,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眼神变幻不定。一会儿是激动,一会儿是迷茫,一会儿又是难以言喻的失落。
施成风没有打扰他。他知道,金勿用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需要自己去想通一些事情。有些心结,外人是无法帮忙解开的。
直到午后,金勿用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过身,看向施成风,眼神虽然依旧带着迷茫,却多了一丝坚定:“施大哥,你说……如果我爹娘真的还活着,他们为什么要……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离开?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
施成风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他:“你觉得呢?”
金勿用愣了一下,这个问题让他再次陷入沉思。
他开始回想,回想父亲这一生。从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到富甲一方的江南首富,这其中经历了多少艰辛,多少算计,多少明枪暗箭?他建立起庞大的商业帝国,但也因此树敌无数。
他想起了大哥的死,镖队被劫,人货两空,死状凄惨。官府查了许久,只说是江湖仇杀,不了了之。
他想起了二哥的死,在一次重要的商业谈判后,被人发现死在酒楼雅间,七窍流血,据说是中了奇毒,对手却早已远遁。
他想起了三哥,脾气最是刚烈,发誓要为兄长报仇,追查凶手,却一去不返,最后只在长江边找到他的佩剑。
他想起了四哥,最是温和,却也最是倒霉。被人绑架,父亲倾尽家财去赎,换回来的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绑匪销声匿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四个儿子,个个能力出众,却都因为这泼天的富贵而死于非命。
每一次的打击,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父亲的心上。金勿用记得,四哥的葬礼之后,父亲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鬓角的白发越来越多,眼神里的锐气也渐渐被疲惫和一种……深深的厌倦所取代。
他开始频繁地将金勿用带在身边,却不再像以前那样,教他如何打理生意,如何与人周旋,反而更多的是教他读书,下棋,甚至……教他一些粗浅的防身功夫,叮嘱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还记得父亲不止一次地对他说:“勿用,勿用,爹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不要像你几个哥哥那样,太‘有用’了。有时候,平庸一点,糊涂一点,未必不是福气。”
当时他不明白,甚至有些不服气。凭什么哥哥们可以叱咤风云,自己却要“无用”?
现在想来……
金勿用的眼眶渐渐红了。
他明白了。
父亲不是抛弃他,而是在用一种最决绝,也最无奈的方式保护他。
当财富不再带来荣耀,反而成为招致杀身之祸的根源时;当身边的亲人一个个因此离去时;当所有的努力和抗争都显得徒劳无功时……或许,“湮灭”,真的是唯一的选择。
舍弃这万贯家财,舍弃这显赫身份,舍弃这危机四伏的生活,带着仅存的血脉,隐姓埋名,去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过一份安安稳稳的日子。
这或许才是父亲心中,最大的奢望。
“我……我明白了……”金勿用声音哽咽,泪水终于滑落下来,“爹不是不要我了……他是……他是想让我活下去……活得像个普通人……”
施成风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金勿用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眼神中那份被抛弃的怨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对父亲苦心的理解,有对自身遭遇的释然,还有……对未来的一丝茫然。
“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他看向施成风,眼神里带着求助。
施成风微微一笑,指了指他自己的心口:“问问你自己。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金勿用再次愣住了。
他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过去,他以为自己想要的是像哥哥们那样,继承家业,光宗耀祖。但经历了这一切,他才发现,那些所谓的荣光,或许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美好。
他想起了邵春让。想起了两人在百草庐后院偷偷相会时的情景,想起了她温柔的笑容和鼓励的眼神。如果……如果能和她在一起,哪怕是过着清贫的日子,似乎……也并不坏。
至少,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用再面对那些血腥和算计。
“我……”金勿用深吸一口气,眼神渐渐变得清明,“我想……找到我爹娘,确认他们平安。然后……我想去找春让。如果她还愿意……我想和她一起,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施成风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个年轻人,终于从过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开始思考自己真正想要的人生了。
“很好。”施成风道,“有目标就好办了。下一步,我们就去找找看,你父亲给你留下的‘路’,到底通向哪里。”
他站起身,拍了拍金勿用的肩膀:“走吧。有些事情,或许那位邵神医,能给我们一些提示。”
这一次,金勿用不再犹豫,眼神坚定地跟上了施成风的脚步。
窗外的阳光,似乎也变得明亮了一些,照亮了前路,也照亮了年轻人心中那重新燃起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