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武大营的中军帐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袁绍斜靠在胡床上,听着帐外军医处理伤兵的惨叫,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案头的参汤早已凉透,倒映着他颧骨高耸的面容——不过半月,他竟已瘦得脱了形,玉带松松垮在腰间,仿佛挂在枯木上的败絮。
“主公,郭图将军求见。”亲卫掀开帐帘,冷风卷着沙粒扑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袁绍挣扎着坐起,却看见郭图身后跟着几个面色苍白的粮官,衣襟上沾着草屑——那是从最后一批军粮里蹭来的。
“禀主公……”粮官们扑通跪地,为首的老者声音发抖,“阳武的粟米只能支撑七日了……”袁绍眼前一黑,伸手扶住床沿,却碰倒了案上的《孙子兵法》。书页翻开,恰好露出许攸当年批注的“兵贵神速”四字,墨迹被水渍晕得模糊,不知是汗还是泪。
“去把沮授叫来。”袁绍的声音轻得像断了线的风筝。郭图与粮官对视一眼,退出帐外时听见袁绍对着虚空呢喃:“许攸……许攸在哪里?”他不禁想起半月前,许攸因建议奇袭许都与袁绍争执,竟连夜投奔了曹操——此刻怕是正坐在曹营中,指点着如何攻打阳武。
子时三刻,沮授拎着酒坛进帐时,袁绍正对着舆图发呆。舆图上的官渡被朱砂圈了又圈,最终被划上大大的叉号,宛如一道渗血的伤口。“主公可知,当年楚霸王垓下之围时,想的是什么?”沮授揭开酒坛封口,酒香混着药味扑面而来。
袁绍盯着跳动的烛火:“他想的是无颜见江东父老。”沮授摇头,往两个陶碗里斟酒:“他想的是‘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他推过酒碗,“如今主公的‘骓’,是粮草,是人心,是……”“够了!”袁绍拍案而起,酒液溅在舆图上,“孤还有颜良的旧部,还有文丑的铁骑,还有……”
帐外突然传来喧哗声,是淳于琼醉醺醺的骂街声:“老子守了乌巢三个月,没功劳也有苦劳!袁绍那厮竟然要夺我兵权?”袁绍握紧酒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今早的确动了念头,想让高览接替淳于琼,却忘了这莽夫手里还握着阳武最后的五千精兵。
“主公,听某一言。”沮授按住他的手腕,“如今曹操势大,我军若想翻盘,唯有联合刘表、孙策,形成南北夹击之势。”他摸出密信,“某已派人去荆州,刘表若肯出兵……”“刘表?”袁绍冷笑,“那厮连孙坚都不敢惹,岂会得罪曹操?”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马蹄声,是探马从许都方向归来:“报!曹操亲率大军向阳武进发,先锋许褚已过延津!”袁绍手中的酒碗“当啷”落地,碎陶片割破脚背,却浑然不觉。他望着帐外跳动的火把,忽然想起官渡之战前,自己在铜雀台发下的“破曹”誓言,此刻竟成了莫大的讽刺。
“备马。”袁绍扯下身上的锦袍,随手换了件士兵的铠甲,“孤要去乌巢督战,就算只剩一兵一卒,也要让曹贼知道,冀州男儿不是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