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与鲜红的混合物,沾满了林穗岁的左手手心。
黏腻,粗糙,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凉。
还有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手掌狠狠拍向那面冰冷的墙壁。
啪!
一声沉闷的响动,回荡在烟尘弥漫的走廊里。
那声音不大,却像重锤敲在林穗岁的心上。
粉末簌簌落下,像一场微型的、绝望的雪。
灰白,鲜红,最终都归于地面,混入弥漫的尘埃。
墙壁,还是那面墙壁。
惨白的墙漆在烟雾中显得格外阴冷。
触手冰凉的质感,没有任何变化。
没有机关启动的声响。
没有暗门开启的缝隙。
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松动迹象都没有。
林穗岁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出现。
她的手还僵硬地贴在墙上,掌心的余温迅速被墙壁吸走。
心,随着那些飘落的粉末,一起沉到了谷底。
冰冷,彻骨。
失败了。
彻彻底底的失败。
是她想错了。
是她太异想天开了。
骨灰,朱砂,根本不是什么解开谜题的线索。
奶奶留下的,或许真的只是一些老人家无用的念想。
或许,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却又汹涌澎湃,瞬间淹没了她。
窒息感从四面八方涌来,比浓烟更甚。
苏小暖小心翼翼地从墙角探出头。
她的小脸被烟熏得灰扑扑的,眼睛红肿,泪痕未干。
看着失魂落魄、僵立在那里的林穗岁,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颤抖着。
“穗岁……”
“我们,我们还是快跑吧……”
跑?
往哪里跑?
林穗岁茫然四顾。
视线所及,皆是浓烟与断壁残垣。
空气呛人,灼烧着她的喉咙与眼眶。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心底无法言说的冰凉与无助。
她连方向都分不清,又能跑到哪里去。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刺耳的手机铃声,毫无预兆地划破了周遭的混乱与绝望。
铃铃铃——!
那声音突兀得像一把利刃,刺穿了烟尘,也刺穿了林穗岁的耳膜。
是她的手机!
那个老旧的、屏幕碎裂的手机,此刻正执着地响着。
林穗岁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回过神。
她手忙脚乱地在随身的小布包里翻找。
手指触碰到冰冷的金属外壳,才确认了那声音的来源。
她颤抖着掏出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一个熟悉的名字——陈伯。
殡仪馆的门卫陈伯。
他,他这时候打电话来干什么?!
这个时间点,这个地点,陈伯的来电显得如此诡异,如此不合时宜。
林穗岁手指几乎握不住手机,她深吸一口气,却吸入了更多的浓烟,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用尽力气,才勉强按下了那个绿色的接听键。
“喂?陈伯?”
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几乎不像她自己的。
“穗岁啊!不好了!出大事了!”
电话那头,陈伯的声音焦急万分,语速快得像连珠炮,背景音异常嘈杂,似乎有很多人在说话,还有机器运转的嗡鸣。
“你奶奶火化的时候……那个,那个她平时戴手上的顶针!黄铜的那个!”
“不晓得啷个回事,好像是取下来的时候没注意,掉进炉子里了!”
顶针?
奶奶那个用了几十年,被摩挲得光滑锃亮,布满细小凹坑的黄铜顶针?
林穗岁脑子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景象,都离她远去。
只剩下陈伯焦急的声音,和“顶针”这两个字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然后呢?”
她听到自己下意识地问,声音空洞。
“然后?然后刚刚开炉捡灰,发现那个顶针……它,它没完全烧化!”
陈伯的声音猛地压低了些,像是怕被旁边的人听到,又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奇与一丝丝恐惧。
“它,它融成了个……钥匙的样子!”
“就卡在炉子那个清灰口那里!我们看着都觉得邪门,谁都不敢动!”
火葬场。
弥漫着消毒水与焚烧后残留的特殊气味。
肃穆,冰冷,压抑。
与刚才那片混乱的废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穗岁赶到时,那座编号特殊的火化炉,炉膛已经冷却下来。
周围空荡荡的,只有陈伯一个人守在那里,脸色有些发白。
他看到林穗岁,连忙招手,领着她走到炉子前。
“就是这里,穗岁,你自己看。”
陈伯的声音还有些发颤,他指着炉门下方那个清理骨灰的小小开口。
清灰口的挡板已经被小心翼翼地移开了。
露出了里面积着一层薄薄灰烬的炉底。
灰烬之中,一个暗黄色的、形状古怪的金属疙瘩,静静地躺在那里。
它不再是原本顶针的模样。
高温熔融的痕迹清晰可见,表面扭曲,带着灼烧后的暗沉色泽。
但仔细看,依然能辨认出顶针侧面那熟悉的、细密的凹坑纹路。
那是奶奶无数次顶着针尾,一针一线缝补时留下的印记。
而最诡异,最令人心惊的是——
顶针原本圆钝的顶部,此刻竟然被高温熔炼成了一个清晰的、带着某种古典花纹的钥匙的齿状!
就好像,这顶针原本就是一把钥匙。
外面仅仅是裹了一层顶针形状的伪装。
高温将伪装熔化,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
林穗岁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
随后,又开始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她的胸腔。
奶奶的顶针……
一把钥匙?
她无法呼吸,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金属疙瘩。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金属的瞬间,一种奇异的感觉传来。
钥匙形状的部分,已经完全冷却,触感冰凉坚硬。
而保留着顶针纹路的部分,却似乎还带着一丝尚未散尽的余温,触感温热而粗糙。
冰与火的交织。
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这把钥匙……
这把由奶奶的顶针熔炼而成的钥匙,究竟要插向哪里?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下意识地扫过冰冷的炉体。
寸寸搜寻。
然后,她的视线定格了。
就在那个清灰口的旁边。
一个极其不显眼的,几乎被常年累积的烟灰完全覆盖的小孔,悄然映入她的眼帘。
那个小孔太隐蔽了。
如果不是特意寻找,如果不是手里正好握着这把形状奇特的“钥匙”,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那是一个钥匙孔!
一个形状古老,大小……似乎与顶针融出的那钥匙部分,隐隐对应的钥匙孔!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
是巧合吗?
还是……命中注定?
林穗岁感觉自己的动作完全不受大脑控制。
鬼使神差地,她将那枚奇特的“顶针钥匙”,对准了那个不起眼的小孔。
插了进去。
尺寸,分毫不差!
严丝合缝!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
细微到几乎被忽略。
林穗岁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预想中的炉门弹开,或者某个暗格显现的景象,并没有发生。
炉子还是那个炉子。
周围没有任何变化。
只有一股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气流,仿佛叹息一般,从钥匙孔的缝隙里,向上,缓缓喷涌而出。
这股气流带着一种陈旧腐朽的味道。
伴随着这股微弱的气流,一些轻飘飘的、灰黑色的、纸片状的灰烬,如同无数只垂死的黑色蝴蝶,悠悠地、盘旋着飘散了出来。
它们太轻了,太脆弱了。
仿佛稍微用力呼吸,就会让它们彻底碎裂,化为乌有。
林穗岁下意识地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小心翼翼地去接。
生怕惊扰了这些脆弱的“蝴蝶”。
一片相对最大,也最完整的灰烬,轻飘飘地,如同没有重量般,落在了她的掌心。
触感干燥,易碎。
上面,残留着模糊的,几乎难以辨认的铅印文字的痕迹。
林穗岁的心猛地一跳!
这是……报纸的灰烬!
而且是……《申报》!
是奶奶那些被她视若珍宝,小心翼翼收藏在箱底的旧报纸!
为什么会在这里?
在火化炉的暗格里?
林穗岁的心脏骤然收紧,几乎停止跳动!
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在那片脆弱的灰烬上。
她努力地辨认着那些残存的,仿佛随时会消散的铅字。
终于,一个几乎要彻底消失,却又在看清的瞬间显得无比清晰的日期,撞入了她的眼底——
民国三十八年,六月七日。
这个日期……
这个日期!
林穗岁瞳孔猛地收缩,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记得这个日期!
她不可能忘记这个日期!
江砚深!
这是江砚深的生日!
为什么?
为什么奶奶火化炉里,由顶针融成的钥匙,打开的隐秘机关里,会飘出印着江砚深生日那一天的《申报》灰烬?!
这绝对不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