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八年,六月七日。
江砚深的生日。
奶奶的火化炉。
《申报》灰烬。
这几个词在林穗岁脑中反复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指尖用力,那片单薄的《申报》灰烬彻底碎裂,混入指纹的缝隙。
不对,奶奶留下的,不可能只有这些。
奶奶临终前,意识涣散时,手里一直死死攥着一件东西,反复摩挲。
那件崭新的藏蓝色暗纹寿衣,入手带着异样的微沉。
当时奶奶眼神浑浊,只断断续续念叨:“穗岁……这件……干净……留着……是给你的……”
她当时只当是老人最后的执念,仔细收好。
可现在,“干净的”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脑海。
奶奶说过,要给她留一笔真正“干净的钱”。
难道……那件寿衣?
林穗岁心脏猛地一缩,转身就走,脚步急促地离开了这压抑的火化间。
必须马上拿到寿衣。
她有种近乎凶险的直觉,那里面藏着的东西,远比这些灰烬更要命。
或许是奶奶口中“干净钱”的真正所在,或许……直接指向江砚深。
她几乎是跑着回到停灵间。这里已经空了,奶奶的遗体已被送走,只剩下冰冷的空气。
还好,那件叠放整齐的藏蓝色暗纹寿衣,安静地躺在原处。
林穗岁一把抱起寿衣,布料触手生凉,质感细腻光滑,却比目测的分量沉了不少。
夹层!
她瞬间明白了这异样的重量来源。
这寿衣里有夹层!
不能在这里检查。她抱紧寿衣,快步向外走。
必须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现在,最好的掩护就是做一个捧着“骨灰盒”的孝女。
她调整呼吸,脸上硬挤出悲伤欲绝的神情,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沉重地挪向殡仪馆大门。眼角余光飞快扫视四周,搜寻任何可疑的迹象。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门口值守的陈伯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见她出来,懒洋洋地摆摆手:“骨灰盒有编号的,走西门出去!”语气里透着点不耐烦,大概是嫌她出来得慢了。
林穗岁低垂着头,抱着怀里的“骨灰盒”,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
就在她一只脚即将迈出大门,踏入外面刺眼阳光的瞬间——
一股凶猛的力道从侧面狠狠撞来!
对方目标明确,不是她的人,而是她怀里紧抱的寿衣!
林穗岁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护住!身体被撞得向一旁踉跄,差点摔倒。
“东西给我!”一个刻意压低的沙哑男声在她耳边炸响。
那人的手像铁爪,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抓向寿衣。
林穗岁咬紧牙关,指甲死命抠进布料,绝不松手。
拉扯中,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六月的午后,阳光毒辣得像要灼穿人的皮肤。
一滴汗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精准地滴在了藏蓝色的寿衣布料上。
就在汗水浸湿的那一小块地方——
原本只是普通暗纹的布料表面,骤然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一些极细、几乎隐形的丝线,遇水后颜色迅速加深,显现出来,勾勒出纵横交错的复杂线条和一些奇怪的符号标记!
这不是装饰!
是地图?不,更像是某种结构图!线条、比例、代号……
制药厂!
林穗岁脑中轰然一响!她认得这种标注方式,江砚深的那些调查资料里出现过类似的图表!
这是股权分布图!奶奶竟然用特殊的隐线工艺,将制药厂的股权分布图绣在了寿衣的夹层里!
这才是奶奶真正要留给她的“干净钱”!是足以扳倒那个庞大黑色集团的关键证据!
抢夺者显然也瞥见了这转瞬即逝的变化,他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急躁。
他手上的力道猛然加大,几乎要将林穗岁的腕骨生生拗断。
林穗岁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视线却死死锁住了对方的手腕。
就在那人因为用力而皮肤绷紧的手腕内侧,一个狰狞的刺青暴露出来!
黑色的墨线勾勒出一只造型凶恶的貔貅!
这个刺青……她见过照片!
赵金虎!
那个赌场老板,那个开车撞死江砚深母亲后逃逸的凶手!
来抢东西的,是赵金虎的人!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蹿上头顶!
林穗岁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
这件寿衣,牵扯的根本不是钱那么简单!
是人命!是足以将天捅个窟窿的惊天秘密!
对方见她死缠不放,眼神陡然变得凶狠,另一只手迅速伸向腰间,似乎要去掏什么东西。
林穗岁瞳孔急剧收缩!
电光石火间,她猛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抱着寿衣顺势向后倒去!
身体重重摔在地上,但寿衣仍被她死死护在胸前。
同时,她张开嘴,调动起所有的肺活量,发出了撕心裂肺、响彻云霄的哭喊——
“抢劫啊——!有人抢骨灰盒啊——!”
这一嗓子,调门拔得极高,充满了“孝女”痛失至亲、连骨灰都要被抢走的悲愤与绝望,还带着点破音的凄厉。
周围的路人瞬间被这惊天动地的哭嚎吸引,纷纷停下脚步看了过来。
殡仪馆门口打瞌睡的陈伯也吓得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抄起旁边检查用的金属探测仪,瞪着眼睛就往这边冲,嘴里还喊着:“干什么的!干什么的!”
那个抢夺者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会突然来这么一出“撒泼打滚”,动作猛地一僵。
他看了一眼越围越多、指指点点的路人,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抱着“骨灰盒”哭得惊天动地、形象全无的林穗岁,脸上闪过一丝晦气。
“妈的,疯婆子!”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不再恋战,恶狠狠地瞪了林穗岁一眼,迅速转身,仗着身强体壮挤开人群,几个闪身就消失在了街角。
林穗岁瘫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汗水混着刚才逼出来的泪水糊了满脸,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怀里的寿衣,被她用尽全力抱得死紧,布料上的水渍正在慢慢变干,那显现的图案也随之隐去。
但刚才那惊鸿一瞥的复杂线条,和那个狰狞的貔貅刺青,已经深深烙印在她脑海里,反复闪现。
她清楚地知道,从这一刻起,她怀里抱着的,不再仅仅是一件寄托哀思的寿衣。
这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一个牵系着江砚深,牵系着奶奶真正遗愿,更直接关系到她自己生死存亡的巨大漩涡。她已经被卷入了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