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平的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劣质空气清新剂试图掩盖什么的霉味，混杂着尘封纸张的陈腐气息，比刚才那条小巷的味道更让人憋闷。
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金丝眼镜片反射着灯光，镜片后的眼睛细长，打量着刚从外面逃回来的林穗岁，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审视。
桌面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账本，纸张崭新得刺眼，上面的墨迹却透着一股子急就章的不自然。
“林小姐，请节哀。”周正平的声音放得很平，像是公式化的慰问，“关于你奶奶的遗产，有些手续需要你这边确认一下。”
他推了推眼镜，手指有意无意地搭在那本簇新的账本上，指甲修剪得整齐，却莫名让人觉得不舒服。
林穗岁攥紧了手里那根不起眼的哭丧棒。从一堆遗物里翻出来时就觉得怪，现在更觉得这玩意儿透着邪性。棒身入手微沉，表面粗糙得硌手，顶端似乎还刻着些模糊难辨的纹路，刚才一路跑过来，手心被磨得发疼。
她闻到了办公室角落里燃着的线香，和奶奶灵堂上一个味道，这味道让她心头无端烦躁，连带着话也冲了些。
“确认什么？之前王律师不是都办妥了吗？”
“有些账目，按规矩需要亲属过目签字。”周正平脸上依旧挂着那种职业性的、看不出真假的微笑，但眼底深处已经掠过一丝不耐。他伸手，似乎想去拿桌上的签字笔，动作却在中途微微一顿，转而落回那本摊开的账本上。“比如这本，是你奶奶生前经手的一些……嗯，私人账目。”
林穗岁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猛地收紧。
私人账目？奶奶一个靠退休金过日子，连买菜都要记账的老太太，哪来的什么“私人账目”？
除非……除非这账目，根本就不是奶奶的！或者说，不仅仅是奶奶的。
她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那本账本上。崭新的封面，急促的笔迹，还有周正平那刻意强调的“私人”二字。
周正平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账本封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在敲打着林穗岁的神经。
“老人家年纪大了，记性难免糊涂，有些地方记得乱七八糟的。不过没关系，”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我已经帮你整理好了，你只需要在这里签个字就行。”
林穗岁觉得一股凉气顺着脚底板往上爬，一直窜到后脑勺。
整理好了？怕是做平了吧！做得天衣无缝，让她签字画押，把一切不该存在的都抹干净！
“我不签。”她几乎是凭本能脱口而出，声音出口才发觉带着压不住的轻颤。
周正平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像是劣质的石膏面具出现了裂痕。他脸颊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尖锐起来。
“林小姐，做人要识时务。”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签字，对你，对大家都好。”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那线香的烟都变得滞涩。
林穗岁死死咬着后槽牙，迎着周正平那张撕破伪装的脸。她想起刚才巷子里那个抢夺者的眼神，想起奶奶那件诡异的寿衣，还有手里这根同样诡异的哭丧棒。退路？早就没有了。
“好。”她开口，声音比预想的要稳，“我签。”
周正平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这次真实了许多，带着得偿所愿的满意。他拿起桌上的签字笔，递向林穗岁。
林穗岁伸手接过笔，冰凉的金属外壳让她指尖一缩。她没有立刻低头签字，目光快速扫过账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条目。
她看不懂这些账，但她能感觉到这些数字背后散发出的贪婪和罪恶的气息。奶奶留下的东西，绝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落到这帮人手里！
“等等。”她突然出声，打断了周正平放松下来的表情。
“怎么，林小姐还有疑问？”周正平的眉头皱了起来，耐心显然已经告罄。
“我……我眼神不太好。”林穗岁努力挤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抬手揉了揉眼睛，动作夸张得恰到好处，“出门急，忘带老花镜了，这字密密麻麻的，看不清楚。”她心里暗骂自己演技拙劣，也不知道能不能唬过去。
周正平的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大概是没料到还有这一出。
“要不，”林穗岁眨巴着眼睛，试探着问，“周会计您大人有大量，给我念念？我听着，没问题就签？”
周正平眯起眼睛，盯着林穗岁看了足足有五秒钟，像是在评估她这番话的真伪，或者是在掂量直接动粗的风险。最终，他似乎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点了点头。
“行，我给你念念。”
他拿起账本，清了清嗓子，开始照本宣科。声音平稳低沉，念的都是些日期、项目名称和金额，听起来枯燥又寻常。
林穗岁假装认真地听着，心思却飞快转动。眼角余光瞥见手中的哭丧棒，棒身顶端那模糊的纹路，在办公室的灯光下似乎隐隐流动着异样的光泽。入手的地方，好像也比刚才更温热了一些。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没有任何预兆地在她脑海中炸开。
她握紧了哭丧棒，手指刚好扣在那些发热的纹路上，然后缓缓地，将棒子举了起来。
“……所以，经过核算，总计是……”周正平还在低头念着那些虚假的数字。
林穗岁瞅准时机，猛地抡起哭丧棒，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周正平那颗戴着金丝眼镜的脑袋，狠狠地砸了下去！
“砰！”
一声沉闷的肉响。
周正平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眼镜被打飞出去，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完整的痛呼，额角已经有血流了下来。
他捂着头，踉跄着，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剧痛。
林穗岁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反手又是一棒，这次的目标是桌上那本摊开的、崭新的账本！
“啪！”“啪！”“啪！”
她疯了一样，举起哭丧棒对着账本一通猛砸！
账本被砸得稀烂，纸张碎屑四处飞溅。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些被哭丧棒砸中的碎纸片，竟然毫无征兆地，“呼”的一下燃烧了起来！
火苗是诡异的蓝色，迅速蔓延，转眼间就将整本账册吞噬。
幽蓝的火光冲起半尺高，映照着林穗岁那张混杂着惊愕、恐惧和决绝的脸。
更诡异的是，那跳动的蓝色火焰，在账本的残骸上空，竟然扭曲、组合，最终形成了一行清晰的字样——“贪污必究”！四个大字在空气中燃烧，散发着冰冷的光芒。
火焰无声地燃烧着，很快，整本账册连同那些虚假的数字，都化作了一堆灰黑色的灰烬。
灰烬轻飘飘地落下，散了一桌。
林穗岁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忽然，她瞳孔一缩。在那堆细腻的灰烬之中，竟然残留着几个异常清晰的指纹印记。
那指纹的纹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那是奶奶的指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