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偏厅。
身后的警报声像是催命的符咒。
一声比一声尖利。
那声音紧紧追着她们的脚后跟,仿佛有无形的爪子要抓住她们。
走廊里的声控灯因为她们仓促的脚步,一盏接一盏地突兀亮起。
惨白的光线切割着黑暗,勾勒出她们慌不择路,跌跌撞撞的身影。
冰冷的灯光照在墙壁上,反射出惨淡的光晕,让周围的一切都显得不真实。
“这边!”
林穗岁喉咙干涩,凭着来时模糊的记忆,强行压下胸腔的鼓噪,一把拉住苏小暖,猛地拐进一个岔口。
这里光线更加昏暗,空气停滞不动。
似乎是通往后门的杂物通道。
通道两侧堆满了废弃的花圈。
还有褪色的挽联。
一些叫不出名字、形状古怪的殡葬用品胡乱堆放着,蒙着厚厚的灰尘。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特有的呛人气味。
混杂着纸张腐朽的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烛气息。
脚下的地面也黏糊糊的,不知道踩到了什么。
“等等!岁岁!”
苏小暖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几乎挂在林穗岁身上,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
“我、我不行了……跑不动了……”
她的脸煞白,没有一丝血色。
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黏住了散乱的刘海。
头上的粉色兔子发箍歪在一边,显得有些滑稽。
精心梳理的双马尾也散乱不堪,几缕发丝贴在汗湿的脸颊上。
林穗岁猛地停下脚步。
她后背用力靠上冰冷粗糙的墙壁,试图汲取一点支撑。
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感,仿佛要将肺部撕裂。
警报声似乎被厚重的墙壁和杂物隔绝了一些,不再那么刺耳。
但那尖锐的鸣叫依旧顽固地钻进耳朵,提醒着她们刚才的惊险。
四周安静下来,只有她们粗重的喘息声,还有心脏在胸腔里狂乱跳动的声音。
她颤抖着手,掏出那个屏幕裂成蜘蛛网的旧手机。
屏幕上布满裂痕,像她们此刻破碎的心情。
信号图标显示只有微弱的一格,在角落里闪烁不定。
时间艰难地跳动着,显示凌晨三点。
万籁俱寂的时刻。
这个时间,殡仪馆应该没什么人了。
除了值班的保安……
还有……陈伯?
想到陈伯那张总是带着探究表情的脸,林穗岁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
但那点安定很快又被更深的忧虑取代。
陈伯虽然八卦,嘴碎,但那双眼睛毒辣得很。
万一被他撞见她们这副狼狈的样子,从这里出去……
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忽然亮了一下。
光线在昏暗的通道里显得格外刺眼。
屏幕上弹出来一条推送消息。
不是常见的新闻,也不是烦人的广告。
消息来源显示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APP。
那个APP的图标很奇怪,是一个模糊的古铜钱图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阴阳交易所通知:受不明因素干扰,地府金融系统出现剧烈波动,冥币兑换阳元汇率紧急调整,当前汇率1:1000000,请各位用户注意风险,及时止损。】
1后面……跟着一、二、三、四、五、六……整整六个零?!
林穗岁瞳孔骤然缩紧,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她盯着那串数字,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手机差点脱手掉落。
昨天……昨天她还看过,汇率明明是1:100!
怎么会……怎么会突然暴跌成这样?!
一百万冥币……才能换一块钱阳元?!
这简直是断崖式的崩盘!
那她之前辛辛苦苦,又是烧纸钱,又是烧元宝,还烧了那么多纸扎的奢侈品……给奶奶攒下的那些“存款”,那些她以为能支撑很久的希望……
岂不是在一夜之间,几乎瞬间变成了毫无价值的废纸?!
奶奶……奶奶还在ICU躺着!
医院那个地方,每天的费用都是天文数字!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烧钱!
她原本指望着那些冥币能通过某种未知的渠道,稍微支撑一段时间,至少让她缓口气,找到新的办法。
现在……
一股透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猛地蹿起,沿着脊椎直冲天灵盖。
这股寒意比刚才被警报声追着跑时感受到的恐惧,更加彻骨,更加让人绝望。
那是一种希望被彻底碾碎的冰冷。
“怎么了岁岁?”
苏小暖察觉到她的异样,看到她惨白的脸色和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问。
“手、手机上说什么了?是不是保安发现我们了?”
林穗岁嘴唇翕动了几下,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赤身裸体地扔进了冰窟里,四肢百骸都被冻僵了,连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奶奶……奶奶的医药费……那沉重的负担像一座大山,再次压得她喘不过气。
绝望中,她猛地想起一件事。
奶奶交给她的那个沉甸甸的、边角磨损的旧牛皮纸信封。
信封里是几张泛黄的、印着复杂花纹和她看不懂的外文的纸。
奶奶之前清醒的时候,断断续续跟她说过,那是“民国的玩意儿”。
还说“挺值钱的”。
但叮嘱她,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动用。
是股票!民国时期的老股票!
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的光,穿透了笼罩着她的冰冷绝望。
林穗岁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从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最内层、最隐蔽的口袋里,掏出了那个信封。
手指因为过度紧张和残留的恐惧而有些僵硬不听使唤。
她费力地撕开信封的封口。
小心翼翼地抽出那几张脆弱得仿佛一碰就要碎掉的旧纸。
纸张泛黄,边缘卷曲,散发着一股陈旧岁月的气息。
【华丰实业股份有限公司】
【大华纺织厂】
【裕民制药】
……
裕民制药?!
当看到这四个熟悉的字时,这个名字像一道刺目的闪电,瞬间劈中了林穗岁的脑海!
周正平!
那个留下密码线索,如今生死不明的会计!
周正平就是裕民制药的会计!
她之前在整理奶奶那些被视为“遗物”的旧东西时,确实看到过这张股票。
当时只觉得是早就作废的纸。
根本没当回事。
没想到,现在看来,这张看似废纸的股票,竟然和周正平,和裕民制药,甚至和奶奶的秘密都紧密相关!
汇率暴跌,周正平的线索,奶奶留下的民国股票,裕民制药……
这些原本看似毫不相关的线索,此刻在她脑海中疯狂地碰撞,交织,最终汇聚成一个大胆到近乎荒谬,却又似乎呼之欲出的念头。
奶奶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这些民国股票,不是什么无用的旧纸,而是奶奶特意留给自己的“保险”?
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冥币汇率暴跌,会不会和她们刚才无意中点燃的那个“秘密”有关?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细想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奶奶的医药费!
必须止损!
必须想办法止住这疯狂的下跌!
林穗岁紧紧盯着手中的哭丧棒。
上面的温度已经降了下来,不再滚烫。
但顶端被锡箔包裹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能量波动。
或许,这根奇怪的哭丧棒,还能再次发挥作用?
“小暖,把你身上的元宝……不,锡纸,都给我!”
林穗岁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知道这个决定很冒险,甚至有些疯狂。
但现在,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为了奶奶,她必须放手一搏。
“啊?哦!给!都给你!”
苏小暖虽然完全不明所以,但她能感觉到林穗岁语气中的急迫和凝重。
她不敢多问,手忙脚乱地从汉服宽大的袖子里掏出几个被她捏得不成样子的锡箔元宝。
“就、就这些了,够吗?”
她带着哭腔问,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担忧。
“够了!足够了!”
林穗岁接过那些皱巴巴的锡箔元宝,快速地将它们拆开。
将锡箔摊平,变成几张大小不一的锡纸。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张【裕民制药】的股票,平整地放在一张稍大的锡纸中央。
仿佛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易碎品。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脏。
举起那根已经不再滚烫,但似乎还带着一丝神秘力量的哭丧棒。
用哭丧棒顶端残留着高温的锡箔触点,轻轻点触那张承载着未知信息的百年旧纸。
她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锡纸上的股票。
没有预想中的火光。
也没有浓烟升腾。
只有一缕极其微弱的青烟,从股票的边缘缓缓升起。
那青烟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青灰色,如同某种古老而神秘的祭祀仪式。
青烟带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气息,袅袅升起,在昏暗的杂物间里缓缓飘散。
股票纸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得焦黄,卷曲。
然后,化为灰烬。
但那些灰烬并没有像普通的纸灰一样散落飘零。
而是在半空中诡异地凝聚,盘旋。
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缓缓旋转,上升。
苏小暖瞪大了眼睛,捂住了嘴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她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僵硬地站在那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生怕自己的一点动静,就会破坏眼前这诡异而神秘的景象。
林穗岁也屏住了呼吸,心脏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她紧紧盯着半空中那团缓慢变化的烟灰。
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
终于,烟灰停止了盘旋上升。
它在半空中缓缓舒展开来,不再变幻形状。
最终,清晰地组成了四个笔画遒劲有力,如同用墨笔写就的大字——
【做空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