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穗岁和苏小暖刚走出殡仪馆沉重的大门。
外面刺眼的阳光瞬间倾泻而下，晃得她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
视线适应光线后，街角那家开了几十年的证券营业部映入眼帘。
巨大的红色电子屏正不知疲倦地滚动着最新的股市行情。
一个熟悉的股票代码，裕民制药，赫然在列。
那代码后面跟着一片扎眼的绿色，以及一个不断向下跳水的数字。
绿色，代表着下跌。
“奶奶……”
林穗岁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感悄然蔓延。
几乎是同一时刻，在那家证券营业部拥挤的大厅里。
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太太，正用一双颤巍巍的手，将一张边角磨损、明显有些年头的存折，连同一份厚厚的房产抵押证明，用力推到了玻璃柜台后面。
正是林桂枝。
她那布满深色老年斑的脸上，此刻找不到一丝平日里的糊涂。
那双总是显得浑浊的老眼里，此刻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锐利的清明。
“买跌。”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枯枝摩擦，吐出的字眼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买跌裕民制药。”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全部。”
年轻的柜员明显愣住了。
他的目光在眼前这位衣着朴素、气质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老太太身上扫过，又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存折和抵押证明上代表的数字。
那几乎是一个普通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天文数字。
“阿婆，您……您确定吗？”
柜员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劝阻。
“这可是您全部的家当了！买跌，尤其是一次性投入这么多，风险真的非常大！”
林桂枝没有回答。
她只是抬起那只布满岁月褶皱、指关节因常年劳作而显得粗大的手，用指节用力地敲了敲冰凉的柜台。
笃，笃，笃。
三声闷响，敲在柜台上，也敲在柜员的心上。
因为用力，她的假牙似乎都发生了一点轻微的错位，隐约露出了内侧那排模糊不清、寄托着朴素愿望的小字——“出入平安”。
“买。”
只有一个字，斩钉截铁，不留丝毫回旋余地。
柜员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没敢再多说一个字。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起来，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噼啪声。
交易指令输入，确认，发送。
当操作完成的提示音响起，林桂枝那一直紧绷如弓弦的身体，才似乎极其缓慢地松弛下来。
仿佛支撑她站立的力气，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抽走了。
她动作迟缓地转过身，抬起头，望向墙上那面巨大的电子显示屏。
裕民制药的股价，依旧在缓慢地下跌，但幅度并不算剧烈，像是在犹豫不决。
周围的股民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有人看好它的潜力，认为这只是技术性调整。
有人则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不断唱衰。
嘈杂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大厅，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被无限拉长。
突然！
毫无征兆地！
那面巨大的电子显示屏猛地剧烈闪烁了一下！
屏幕上所有的股票代码、涨跌数字、 K线图，瞬间全部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刺眼的、不断跳跃的雪花噪点！
“搞什么啊？”
“怎么回事？”
“关键时候机器坏了？”
短暂的寂静后，抱怨声、疑问声此起彼伏，在大厅里扩散开来。
下一秒，雪花噪点骤然消失。
屏幕上突兀地出现了一张女人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苍白，却依旧难掩其美丽的脸庞。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恐惧，仿佛正面对着深渊。
但那恐惧之下，又燃烧着一种不顾一切、玉石俱焚的决绝。
“我是钟慧娴。”
一个女人的声音，透过营业厅的音响系统，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却又异常清晰。
“裕民制药所谓的特效药，根本就是用活人做实验！他们伪造临床数据，买通评审专家，用谎言堆砌了他们的商业帝国！他们害死了无数无辜的人！”
话音落下，整个营业部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画面，以及这石破天惊的内容彻底惊呆了！
针落可闻。
屏幕上的女人，那张带着绝望控诉的脸，分明就是江氏集团那位传奇总裁江砚深的母亲！
“他们为了掩盖这些罪恶的真相，不择手段！”
钟慧娴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激动起来，画面也随之开始剧烈地晃动，仿佛拍摄者也处于极度的紧张或恐惧之中。
“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我！他们会杀了我！但真相必须公之于众！必须！”
她的话音未落，甚至带着一丝凄厉的尾音。
屏幕猛地一黑，随即又亮起，股价图重新出现。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聚焦在裕民制药那一行。
只见那股票代码后面代表价格的数字，如同挣脱了束缚的瀑布般疯狂倾泻！
不再是之前的缓慢下跌，而是毫无缓冲的断崖式暴跌！
卖出的指令如同潮水般疯狂涌入交易系统！
恐慌瞬间引爆！
营业部里彻底炸开了锅！
尖叫声！
愤怒的咒骂声！
急促的电话铃声！
椅子被撞倒的声音！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乱的末日景象！
就在这时，就在那混乱的股价图即将切换回正常财经新闻画面的前一刹那。
屏幕最后闪过了一帧极其短暂、几乎难以捕捉的影像。
画面的最边缘处，清晰地映出了一只握着老式手持摄影机的手。
那只手的手指纤细修长，带着明显属于孩童的稚嫩。
镜头似乎因为拍摄者的紧张而微微晃动了一下。
就是这微不可查的一晃，恰好映出了旁边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小男孩的侧脸轮廓。
男孩的表情看不真切，但那张稚嫩却透着早熟冷静的脸。
分明就是童年版的周正平！
下一瞬，屏幕彻底恢复了正常的股市行情播放。
红红绿绿的数字依旧在跳动，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但那段控诉，那张绝望的脸，以及最后那诡异定格的、小男孩的侧影，已经深深烙印在了每一个目击者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林桂枝依旧站在原地，仿佛被定住了。
她默默地看着屏幕上，裕民制药那一行已经变成一片死灰色、牢牢钉在跌停板上的股票代码。
她那双总是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极其缓慢地，氤氲起了一丝极淡极淡的水光。
她赢了。
用她攒了一辈子的棺材本，用她全部的家当和栖身的房子做赌注。
她赢回了，或许能让她的孙女，有机会看清那被层层迷雾掩盖的真相的，一个可能。
一个沉甸甸的，用一切换来的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