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沿着脊椎向上爬。
指尖瞬间冰凉。
那枚钢笔尖,就悬在连接奶奶生命的管子上。
金属的冷光刺痛了她的神经。
周正平。
这个名字,在她脑子里轰然炸响。
那张挂着职业微笑,眼底却毫无温度的脸,此刻清晰无比,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护士还在困惑地望着她,等着答案,眼神里带着对刚才红光的探究。
“没……什么。”
林穗岁挤出一个笑容,脸颊肌肉绷得发僵,声音艰涩,字句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灯光晃眼吧,可能。”
不能慌。
绝对不能。
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打草惊蛇。
必须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需要证据。确凿的,能把他钉死的证据。
“麻烦您了,护士姐姐。”
她侧了侧身子,用身体挡住护士看向输液管的视线,假装不经意地靠近输液架。
手指悄悄探向输液调节器。
“奶奶好像不太舒服,我给她弄弄枕头。”
指尖飞快向下一拨。
滴速,几乎停滞。
只有极其缓慢,肉眼难辨的液滴,艰难下坠。这个速度,足以让那个笔尖暂时停留在管子里,而不是立刻进入奶奶的血管。
护士没留意到她的小动作,心思还在刚才那道奇怪的红光上。
“是吗?可能真是我眼花了。”
护士嘟囔一句,拿起笔,准备在记录单上签字。
林穗岁的心跳擂鼓一般,后背沁出一层冷汗,紧紧盯着护士手里的笔,就怕她多看一眼滴斗,发现滴速不对。
幸好,护士只是潦草签了名字。
“有情况随时按铃。”
她叮嘱完,推着治疗车,和来时一样,安静地退出病房。
门,轻轻合上。
林穗岁猛地扑到床边,动作近乎粗暴地扯掉了奶奶手臂上的输液针头!
透明胶带撕开皮肤,留下一道刺眼的红印。奶奶似乎无知无觉,呼吸依旧微弱。
她死死盯着那根管子,管壁上还挂着几滴清澈的液体。
管子末端,那个钢笔尖悬浮着,闪着幽幽的冷光。
【坏账核销】。
这四个字又跳进她脑海,带着一股腐烂的,属于账本和金钱的血腥味。
坏账……
奶奶的命,在那个穿着笔挺西装、口袋里永远插着三支钢笔的男人眼里,就是一笔需要被“核销”的坏账?
周正平,那个斯文败类的会计!
他想干什么?
用这种替换药物,伪造意外的法子……处理掉他认为的“不良资产”?!
怒火混着冰冷的寒气,瞬间冲遍了她全身。
虎口的旧疤痕,灼烧般疼痛起来,提醒着她过往的伤痛与此刻的危险。
她小心翼翼地,把整个输液袋连着管子一起取下来。
动作轻柔得像在拆除一枚炸弹,指尖绷紧,生怕一丁点震动让那个笔尖掉落,或者破坏了袋子本身可能留下的指纹。
这个,就是物证。
但一个笔尖,不够。它只能证明周正平可能来过,或者他的东西出现在这里,却无法直接证明他换了药。
她必须证明,这袋子里的液体,根本不是救命的昂贵靶向药。
她想起周正平,那个总是抱怨进口药贵得离谱的男人,他办公桌上总放着几个空药瓶作为某种“战利品”展示。他偶尔和人谈论时,嘴里那些药品成分、副作用、市场价格的细节,熟稔得不像个单纯管账的。
他有机会接触药品,也有动机——如果那些天价的药物,根本没有真正用到病人身上,而是被他用廉价药物替换掉,那么中间巨大的差价……
一个近乎疯狂,却又带着殡葬业特有冷静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
重量。
不同物质,相同体积下,重量是不一样的。
尤其是成分复杂的靶向药,其溶液的密度,绝不可能和普通的生理盐水,或者廉价的止痛药水完全一样。
怎么称?
医院里精密的天平,她碰不到,也无法解释来源。
但她有她的办法。
殡葬行业,有最古老,也最讲究“公平”的称量方式。
骨灰。用最纯净的介质,来衡量这生与死的重量。
她把输液袋小心翼翼地藏进随身携带的那个半旧的帆布包里,又迅速将那张画满了奇怪“账目”符号的记录单塞进口袋。
监护仪上的数字暂时还算平稳。
她俯身在奶奶耳边,用只有她们祖孙才懂的暗语,飞快地说:“奶,等我,我去‘进货’,很快,马上回来。”
离开医院,林穗岁没有回家,而是直奔自己打工的那家位于城市边缘的寿材店。
深夜,店门紧闭,只有后门留着缝。值班的陈伯大概率在躺椅上打盹。
“陈伯,我回来拿点东西。”她象征性地敲了敲门,然后熟门熟路地绕到后院。
后院堆着一些待处理的客户遗留物,还有没用过的纸钱、元宝和各种道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纸张和香烛混合的特殊气味。
她需要最纯净、干燥、颗粒均匀的“砝码”。
她在一个角落找到了几袋封存完好的上等纸钱烧成的灰烬,雪白细腻,触手冰凉,像最干净的细沙。这是给大客户预备的,品质最好。
还需要容器。
她从仓库里翻出两个规格、材质、重量几乎一模一样的空白骨灰寄存格内胆小瓷罐,白瓷素面,没有任何标记。
够了。
回到医院,她没有直接进病房,而是拐进了病房区外的消防通道。这里灯光昏暗,监控死角,僻静无人。
她从帆布包里拿出那个可疑的输液袋,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奶奶之前用完、被她偷偷留下来的同款抗癌药空玻璃瓶。周正平处理得很干净,输液袋上没有药物标签,只有生产批号。
但她记得药的样子,也记得那种药特有的粘稠感。
她需要一个“对照组”。
她想起周正平有个近乎洁癖的习惯,他似乎不喜欢医疗垃圾混在办公垃圾里,总是把用完的药瓶单独丢在制药集团办公楼后门外的那个指定垃圾桶里。
她立刻动身,像一只夜行的猫,悄无声息地穿过寂静的街道,赶往周正平所在的制药集团办公楼。
凌晨时分,大楼漆黑一片,只有保安亭亮着微弱的灯光。
她压低身子,利用绿化带的阴影,快速溜到后门那个不起眼的垃圾桶旁。
一股消毒水和塑料混合的气味传来。她屏住呼吸,忍着恶心翻找。
果然,里面有几个和奶奶用药同品牌、但批号不同的空药瓶,瓶底还残留着一点点药液干涸的痕迹。旁边还有几个廉价止痛药的空瓶。
她快速捡起几个看起来最新的抗癌药空瓶,又顺手捡了一个止痛药瓶,用纸巾包好塞进口袋。
迅速撤离,回到消防通道。
她将两个白瓷小罐并排放在地上,用随身携带的一把小巧锋利的折叠刀,极其小心地划开那个从奶奶输液管上取下的输液袋。刀尖稳定,避免留下多余的划痕。
她把里面的液体缓缓倒入其中一个瓷罐。清澈的液体,看起来和生理盐水没什么区别,甚至比生理盐水更稀薄些。
接着,她需要“标准样品”。
她记得奶奶之前用药时,她趁护士不注意,偷偷用注射器抽了一点点,以备不时之需,藏在一个绝对密封的小玻璃瓶里。这几乎是她最后的希望。
她从帆布包最内层的夹层里摸出那个小瓶,把那珍贵的几毫升真药,小心翼翼地倒入另一个瓷罐。真药的颜色略微偏黄,质感也更粘稠。
然后是“砝码”。
她打开纸灰袋,用一把小小的塑料勺,一点一点,极其均匀地,分别往两个瓷罐里添加纸灰。她的眼神专注得可怕,手指稳定得像机器。
每一次添加,她都仔细观察两侧液面上升的高度,以及纸灰沉降的速度。
她的眼睛,就是最精密的刻度。她甚至能感受到不同液体对纸灰浸润时那细微的阻力差异。
空气仿佛凝固了。
汗水从额角渗出,滑过脸颊,她浑然不觉。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两个小瓷罐,和里面正在发生的无声较量。
终于,当两个瓷罐里的纸灰都添加到几乎满溢,与液面齐平——
差异出现了。
倒入真药的瓷罐,容纳的纸灰,明显比倒入可疑液体的瓷罐要少一些。
真药密度更大,占据了更多的体积空间,留给纸灰的余地就小。
而从奶奶输液袋里倒出的液体,密度更小,更接近水……或者,就是那些廉价的止痛药水。
周正平,真的用假药换掉了奶奶的救命药!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混着劫后余生的后怕,几乎要冲垮林穗岁的理智。
她差点因为自己的疏忽,害死了奶奶!
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虎口的旧疤如同被烙铁烫过一般灼痛。
不行,还不够。
这种土法子,只能让她自己确信,却无法作为呈堂证供。她需要更有力的证据,能把周正平这个伪君子彻底钉死的证据。
这些药瓶……
她看着从垃圾桶捡来的空药瓶,一个更大胆,也更冒险的计划在她心中酝酿成型。不同批次的真药瓶,和那个混入其中的廉价止痛药瓶,它们在高温下的反应,或许会留下不同的痕迹。玻璃的成分,残留物的碳化,或许有细微的差别。
她要去火葬场。只有那里,有她需要的,能够精准控制的,焚烧一切虚假的高温。
她摸出手机,拨通了闺蜜苏小暖的电话。苏小暖家里也是做殡葬相关生意的,路子野,胆子大。
电话很快接通,传来苏小暖迷迷糊糊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喂?穗岁?这大半夜的,你家财神奶奶又托梦啦?”
“小暖,帮我个忙,急事。”林穗岁压低声音,语速飞快,“你现在立刻去火葬场,找个熟人,想办法让焚化炉暂时别完全熄火,至少留一个炉子保持高温。就说……就说有家属临时要加塞一个‘小件’寄存品做特殊焚烧处理,给足钱。”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是苏小暖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我去!烧‘小件’?穗岁你玩这么大?行,没问题!财神奶奶的事就是我的事!保证给你把火留着!不过你悠着点啊!”
“谢了,回头请你吃大餐。”林穗岁挂了电话,将那些空药瓶——包括那个至关重要的止痛药瓶——小心地重新包好,塞进帆布包深处。
下一步,火葬场。她要用那里的火,烧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