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墙壁像是活物般汲取着她背脊残存的温度,林穗岁靠着墙,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肺部,带来火烧火燎般的疼痛。刚才那段亡命般的奔逃,几乎榨干了她身体里所有的氧气。冷汗无声地浸透了单薄的衣衫,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晚风一吹,便激起一阵细密而难耐的战栗。
身侧的苏小暖,像一株被狂风骤雨摧残过的娇嫩花朵,软绵绵地倚靠着她,细碎的啜泣声断断续续,混杂着无法自控的响亮哭嗝,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而可怜。她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如同受惊的幼兔,盛满了未曾消散的恐惧与茫然,无助地、依赖地望着林穗岁,仿佛她是此刻唯一的浮木。
“穗岁,呜……我们……我们快走吧,赶紧走!这地方太邪门了……我总觉得……后脖颈凉飕飕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吹气……”苏小暖死死攥着林穗岁的胳膊,指尖冰凉,声音抖得几乎不成调,连带着林穗岁的手臂也感受到那份源自骨髓深处的寒意和颤抖。
林穗岁刚想点头应允,喉咙里那个“好”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这阴森压抑、处处透着诡异的地方,她同样一秒钟也不愿多待。然而,就在此刻,揣在口袋里的手机,却毫无预兆地、执拗地嗡嗡震动起来。那低沉的震动声,在这极致的静谧与紧绷的氛围里,仿佛被无限放大,显得格外刺耳,突兀得令人心惊。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指尖因为过度紧张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屏幕幽幽亮起,跳出一条经过加密处理的信息,发送号码显示为一串毫无规律、完全陌生的乱码字符。
“虎哥要出货,走物流,用棺材。”
寥寥数字,却像一道凝结着冰碴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林穗岁紧绷的神经,直抵心底。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刚才那浸透四肢百骸的恐惧,竟被这突如其来的讯息硬生生冲撞开,虽然并未消散,却被一种更加复杂、更加迫在眉睫的危机感覆盖。
虎哥?还能是哪个虎哥?除了赵金虎,还能有谁?!用棺材运货?运的是什么?
几乎是瞬间,她就联想到了江砚深一直在暗中追查的那批,据说关系着无数人命运的审计证据。难道是赵金虎那只老狐狸,真的狗急跳墙,打算用这种阴损至极的手段,转移甚至销毁那些至关重要的证据?而且,偏偏选择了……棺材?这与方才在殡仪馆深处看到的诡异挽联、冰花圈,以及那个本应死去二十年的名字——周牧青,难道仅仅是巧合吗?这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一股比纯粹的恐惧更加强烈、更加令人窒息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攫住了她的心脏。不行,这批证据若是真的被赵金虎用这种方式神不知鬼不觉地弄走了,江砚深那边所有的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绝不能让赵金虎得逞!
她的手指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敲击,因急促而显得有些凌乱,回复只有简短的几个字:“时间?路线?车牌号?”
信息几乎是秒回,仿佛对方一直在屏幕那端屏息等待着她的反应。一串详细的信息立刻涌入眼帘:一个听起来就充满山寨气息的物流公司名称,一个预计的发车时间,一条大致的运输路线,最后,还附带了一辆毫不起眼的厢式货车的车牌号码。
林穗岁死死盯着那串文字,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运转。
直接报警?念头刚起就被她否决。手中只有这么一条来路不明、连发送源都无法追溯的匿名信息,证据链完全断裂。警察大概率会认为她是恶作剧或者精神失常,就算他们选择相信,等按部就班走完程序,赵金虎的“货”恐怕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更糟糕的是,这可能会打草惊蛇,让那只狡猾的老狐狸察觉到异动,彻底隐匿起来。
通知江砚深?他肯定也在部署人手监控赵金虎,但赵金虎选择这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甚至有些亵渎的方式运送东西,必然做了极其周密的掩护和安排。江砚深的人手未必能如此迅速地反应过来,并精准地在茫茫车流中拦截下这辆伪装过的物流车。即便侥幸拦下了,谁又能保证对方没有后手?会不会在被截停的瞬间,就将车里的东西付之一炬?
硬抢?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瘦弱的胳膊,又瞥了一眼旁边还在小声抽噎、惊魂未定的苏小暖。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去拦截一辆运送着未知“货物”——天知道那棺材里除了证据,还藏着什么——的物流货车?那不是螳臂当车,简直是主动往阎王爷的怀里撞。
她的视线在手机屏幕上那串冰冷的信息和不远处殡仪馆那阴森沉郁的轮廓之间,焦灼地来回移动。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荒诞离奇、近乎疯狂的念头,像一粒被埋藏许久的种子,不受控制地在她心底破土而出,疯狂地滋生、蔓延,缠绕住她所有的理智。
“小暖,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千万别乱跑!听到没有?”林穗岁猛地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决绝与狠厉,不容置疑。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身,从随身那个洗得几乎褪尽了原本颜色、边角磨损的小布包里,手忙脚乱地翻找起来。
苏小暖正沉浸在后怕与茫然中,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和严肃的口吻弄得一愣,眼泪还挂在睫毛上,茫然地看着她:“穗岁,你……你要干嘛呀?我们不走吗?”
林穗岁没有回答,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的触感上。她屏住呼吸,终于从布包最深处的夹层里,摸出了一张叠得皱皱巴巴、边缘已经起毛的黄色符纸,紧接着又掏出了一支笔帽松垮、几乎要掉下来的红色油性记号笔。这些东西,都是她当年在那个古怪的、几乎可以说是奇葩的殡葬职业高中,“被迫”选修那门名为“民俗应用基础”的课程时,留下来的“遗物”。据那位总是穿着对襟褂子、说话神神叨叨的老先生讲,用特定的符文,配合一点特殊的“媒介”,可以在短时间内干扰小范围内的磁场,影响电子设备的正常运行,甚至造成信息的紊乱与错误导向。她一直把这些当作是封建迷信的糟粕,偶尔闲极无聊时才会拿出来画着玩,纯当解闷,却万万没想到……
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管他是不是真的有效!
她眼神陡然一厉,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毫不犹豫地将右手食指的指尖凑到嘴边,闭上眼睛,用力一咬!
“啊!穗岁!你干嘛咬自己!流血了!”苏小暖被她这自残般的举动吓得尖叫起来,声音瞬间拔高,带着哭腔,几乎破了音。
林穗岁疼得龇牙咧嘴,眉心紧蹙,却没有理会苏小暖的惊呼。她迅速将指尖渗出的那颗鲜红饱满的血珠,用力地点在了黄色符纸的正中央。血珠迅速沁入粗糙的纸张纤维,留下一个刺目的红点。然后,她抓起那支油性记号笔,屏息凝神,努力回忆着脑海中那些早已模糊不清的符文样式,在符纸上飞快地勾勒着一些扭曲怪异、在外人看来如同鬼画符般的符号。她一边画,嘴里还一边念念有词,声音压得极低,细若蚊蚋,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她将刚才信息里看到的那个物流单号,以及她心中迫切想要篡改的目的地——城西殡仪馆,翻来覆去地念叨着,像是在进行某种古老而神秘的仪式。
“天灵灵,地灵灵,各路神仙快显灵……呃,不对,好像是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去去去,都给我去殡仪馆报道!”她嘴里念得磕磕巴巴,逻辑混乱,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可笑,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心酸。然而,她手下的动作却快得惊人,笔尖在符纸上游走,几乎带出了残影。
苏小暖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小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眼睛瞪得溜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吐出一句:“穗岁……你你你……你这是……中邪了还是在跳大神啊?你……你清醒一点啊!”
“闭嘴!”林穗岁低喝一声,打断了她的惊呼,恰好画完了最后一笔。符纸上的图案虽然歪歪扭扭,却也勉强成型。她抬头,飞快地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方向,心中默默估算着时间,然后猛地扭头,对苏小暖急促地命令道:“在这待着,别动,我马上回来!”
说完,她捏紧了那张沾染着她鲜血、还带着微弱体温和淡淡血腥气的黄色符纸,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微微前倾,像一道融入夜色的轻烟,悄无声息地、敏捷地朝着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摸去。她的运气似乎不错,就在她靠近的瞬间,一辆半旧不新的厢式货车,正随着车流,在红灯前缓缓停了下来。车牌号码,与手机信息里提供的那串数字,一模一样!就是它!
林穗岁的心脏狂跳得如同擂鼓,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紧紧咬着下唇,趁着驾驶室里的司机可能正在低头看手机,或者因为等待红灯而视线放空、产生盲区的短暂间隙,她如同一只受惊后爆发出惊人速度与敏捷的狸猫,身体压得极低,飞快地窜到货车的尾部。她迅速找准了后保险杠下方一个毫不起眼、积满尘土的角落,将那张还带着她体温和未干血迹的黄色符纸,“啪”的一声,用力按了上去,确保它黏贴牢固。然后,她甚至来不及确认是否贴好,就头也不回地、以最快的速度退回到路边建筑物的阴影里。整个过程干净利落,行云流水,从冲出到退回,前后加起来恐怕不到三秒钟。
远远看着这一切的苏小暖,吓得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唯恐惊扰了什么。她瞪大了那双兔子般的红眼睛,眼睁睁看着林穗岁做出这如同电影情节般惊险的举动,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林穗岁退回到阴影中,后背再次被冷汗浸湿,手心黏腻一片。她紧张地掏出手机,指尖微颤地点开了一个界面极其简陋、图标粗糙得像是某个计算机系大学生随手编写的练手作品的追踪小程序。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颤抖的手指,输入了刚刚牢牢记在心里的那个物流单号。
屏幕上,代表着目标货车位置的小红点,在地图上闪烁了几下,短暂的停顿后,开始缓缓移动。林穗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果然!绿灯亮起后,那辆厢式货车并没有按照手机信息里提示的原定路线直行,而是打着右转向灯,在十字路口拐了个弯,径直朝着城西殡仪馆的方向,缓缓驶去!
“动了动了!拐了拐了!它真的拐弯了!”苏小暖也凑过来看手机屏幕,声音压得又轻又急,语气中混合着难以置信的兴奋,以及更深层次的、无法言喻的恐惧。
林穗岁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那个在电子地图上缓慢移动的小红点。苏小暖也紧紧依偎在她身边,紧张得小脸煞白,抓着林穗岁胳膊的手指因为用力,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皮肉里。
近了,更近了……地图上,那个代表着货车的小红点,正坚定不移地沿着通往城西殡仪馆的道路前进,路线完全偏离了最初的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