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不知何时变成了沉重的雨注，密集地砸在青灰色的墓碑上，溅起千万朵细碎的水花，那声音闷闷的，像是谁在极力压抑着呜咽。冰冷的雨水早已浸透了林穗岁身上那件宽大的旧老头衫，寒意如同湿滑的藤蔓，一寸寸缠绕上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控制不住地瑟缩了一下，牙关轻颤。
苏小暖拽了拽她的袖子，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担忧和寒意：“岁岁，这雨下得跟倒似的，咱们……要不先回去吧？”
林穗岁像是没听见，目光直勾勾地，近乎痴怔地落在奶奶冰冷的墓碑上。碑面上刻着的，并非寻常寄托哀思的文字，而是一行行排列诡异的数字和符号，像极了一张被随意涂抹、歪歪扭扭的表格。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些冰冷的刻痕，粗糙的石质硌得指腹生疼。
“阴阳……借贷平衡表？”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吞没。她是学殡葬的，不是学会计的，这墓碑上透出的玄机，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和茫然。
“啥玩意儿？”苏小暖好奇地凑近，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她用力眨了眨眼，想看得更清楚些，下一秒，却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手指像被烫到一样指向墓碑下方一个原本毫不起眼的角落，声音都变了调：“卧槽！岁岁！你看那儿！那是个什么鬼东西！”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林穗岁看到，在墓碑那所谓的“应付账款”一栏，被雨水反复冲刷之后，竟然渐渐显露出一个模糊却诡异的logo轮廓——一条蛇，紧紧缠绕着一个细颈的药瓶！
林穗岁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冰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瞬间停滞了。
那是……长生制药的标志！她认得！
一股彻骨的寒意，比这漫天冰雨更甚，瞬间从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冻结了她的血液和思维。奶奶……奶奶怎么会和长生制药扯上关系？还有这墓碑上如同鬼画符般的“阴阳借贷平衡表”，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难道奶奶的死，也和长生制药有关？
就在她心神剧震、惊疑不定之时，墓碑上那个蛇缠药瓶的logo，在雨水的反复冲刷下，竟隐隐反射出一种异样的、冰冷的金属光泽。细看之下，那光泽并非浑然一体，而是勾勒出了某种极其复杂、细密的线条……像是什么东西的内部结构？
林穗岁几乎是凭借着一种动物般的直觉，颤抖着掏出手机，冰凉的指尖几次差点滑落，终于对准了那个在雨中若隐若现的logo，按下了快门。
手机屏幕倏然亮起，照片上，那个原本在雨幕中显得模糊不清的logo，竟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清晰细节——那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平面图案，而是一张细密、精准、结构复杂的……地下实验室的剖面图！
“我的妈呀……”苏小暖的声音带着哭腔，结结巴巴地说，“岁岁！这……这画的是什么地方啊？看着好吓人……”
林穗岁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攥着冰冷的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屏幕微弱的光芒映在她苍白失措的脸上，显得格外脆弱。她突然清晰地想起了奶奶临终前，那只枯瘦的手紧紧抓住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她耳边急切而微弱地说：“岁岁……别信任何人……那些钱……不干净……”
不干净的钱……长生制药……地下实验室……难道奶奶指的就是……？
“林小姐。”
一个低沉而冷静的声音，毫无预兆地自身后响起。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却像一块沉重的冰，猝不及防地投入了林穗岁混乱滚烫的心湖，激起一阵剧烈的惊悸。她猛地一颤，惊惶地回过头。
雨幕之中，江砚深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不远处。他穿着一件熨帖的黑色风衣，衣角被风吹得微微拂动，脸上依旧戴着那副深茶色的墨镜，隔绝了他所有的眼神，只余下一种无形的、迫人的气场，仿佛连周围喧嚣的雨水，都因他的出现而凝滞了几分。
“江……江先生？”林穗岁握紧手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带着一丝本能的警惕和不安。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张照片，”江砚深没有多余的寒暄，也没有走近，只是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语气平静得近乎漠然，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能给我看看吗？”
林穗岁的指尖冰凉，她犹豫了一瞬，看了看手机屏幕上那张诡异的结构图，又看了看雨中那个身影模糊却气场强大的男人，最终还是咬了咬下唇，把手机递了过去。
江砚深接过手机，微垂下头，目光落在屏幕那张结构图上。即使隔着墨镜，林穗岁也似乎能感觉到他眼神的变化，或许是锐利地闪动了一下，又或许只是她的错觉，那变化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他开口问道，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是好奇还是试探。
林穗岁茫然地摇了摇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发不出声音。她只觉得这张图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不祥。
“不知道。”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干涩沙哑。
“长生制药的一个地下实验室。”江砚深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墓地沉睡的亡灵，又像是某种自言自语的确认，“他们一直在进行一些……不被允许的药物实验。”
“不被允许的……药物实验？”林穗岁重复着这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根细长的冰针，缓缓刺入她的神经，带来尖锐的刺痛和恐惧。
“你奶奶，”江砚深顿了顿，缓缓抬起头，深茶色的镜片准确无误地捕捉到林穗岁骤然紧缩的瞳孔，他的声音如同最锋利的冰刃，一字一句，精准地剖开现实的温情脉脉，露出其下残酷的真相：“可能，知道了某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什么……意思？”林穗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向上提起，悬在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而灼痛。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你奶奶的死，”江砚深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林穗岁紧绷的神经上，“恐怕，并非意外。”
轰——！
林穗岁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失去了声音和色彩，只剩下脑海里那几个字在疯狂地回响、炸裂。不是意外……不是意外……奶奶……是被人……害死的？
难以置信的震惊之后，是如同火山爆发般汹涌而出的愤怒和悲恸。那股灼热的情绪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在她胸腔里横冲直撞，几乎要将她撕裂。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了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
“我要查清楚！”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压抑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我一定要查清楚！”
“我会帮你。”江砚深的声音依旧平静，却仿佛带着某种沉稳而可靠的力量，在狂风暴雨中，为她撑开了一片小小的、可以暂时喘息的空间。
林穗岁猛地抬起头，泪水混合着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有些茫然，又带着一丝戒备地看着他：“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我？”
江砚深沉默了片刻，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隐没在深色的衣领里。他微微侧过脸，避开了她探究的目光，声音低沉得几乎要被雨声彻底掩盖：“因为……我也想知道真相。”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墓碑上刚刚显露的秘密，也冲刷着林穗岁脸上滚烫的泪痕，以及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悲伤与刚刚燃起的、不顾一切的复仇火焰。
她紧紧握着冰冷的手机，仿佛握住了一把通往黑暗深渊的钥匙。她知道，一场围绕着长生制药、奶奶的死因、以及那笔“不干净的钱”的暴风雨，已经无可避免地，即将呼啸而至。而她，已经身处风暴的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