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不知疲倦,哗啦啦地敲打着窗棂,像是要用这无尽的冰冷,将世间所有的污浊与秘密都冲刷殆尽。
殡仪馆的接待室里,顶灯投下惨白的光晕,照得每一寸空气都显得冰冷而滞涩。消毒水的气味挥之不去,隐约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线香,那是属于死亡与告别的气息。
林穗岁蜷缩在冰冷的塑料椅子上,雨水浸透了她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寒意。她眼神空茫地凝视着地面上的一块斑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皮肉里,那尖锐的痛楚,是此刻唯一能让她感知到自己还存在的证明。
奶奶不是意外死的……不是意外……
这个念头,像一把锈迹斑斑的钝锯,在她混沌的脑海里反复拖拽、切割,每一次都带出鲜血淋漓的痛楚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江砚深站在窗边,背对着她。玻璃上蜿蜒流淌的雨痕模糊了他的轮廓,他像一座沉默的孤岛,安静地矗立在这片悲伤的潮汐中,存在感强烈,却又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他没有看她,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雨水模糊的世界。
吱呀一声轻响,接待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一股潮湿而微凉的风卷了进来,伴随着一个略显慌乱的身影。
“岁岁!我来了!我的天,这鬼天气……”
苏小暖冲了进来,平日里精神抖擞的双马尾被雨水彻底打湿,软塌塌地贴在肩头,那个可爱的兔子发箍也歪向一边,显得有些滑稽。她身上那件被心灵手巧地改成汉服样式的美团外卖工装更是湿透了,下摆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在光洁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长条形的布包,外面用防水塑料布严严实实地裹了好几层,保护得极好。
目光触及窗边的江砚深时,苏小暖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局促,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又全部集中回林穗岁身上。她努力收敛起平日的跳脱,脸上挤出一个符合场合的、小心翼翼的悲伤表情,眼眶也适时地泛起了一点红。
“岁岁,节哀……那个,这是你老家那边的亲戚托我送来的,说是……说是给奶奶准备的,用的是最新的料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拆开外面湿漉漉的塑料布,露出里面叠得一丝不苟的深蓝色寿衣。那布料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一种沉静而低调的光泽,触感似乎极为柔滑。
林穗岁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像一尊被抽离了灵魂的雕塑,只是静静地坐着。
苏小暖有些无措,捧着那叠寿衣,试探着往林穗岁面前递了递:“你……你看看?料子挺好的,要不……试试看合不合身?”
话一出口,苏小暖自己都觉得喉咙发紧,这话说得太不合时宜了,哪有让家属在这种时候试穿寿衣的。
然而,那句无心的“试试”,却像是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林穗岁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她像是被什么牵引着,缓缓抬起手,僵硬的指尖带着一丝无意识的颤抖,轻轻抚上那冰凉丝滑的布料。
她的身体是冷的,被雨水和悲伤冻透了,但指尖却仿佛还残留着方才那股源于极致愤怒和悲恸的灼热。
就在她的指腹按在布料上的那一瞬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纯净无暇的深蓝色布料上,在她手指按压过的地方,竟如同水墨晕染般,缓缓浮现出无数细密的、浅灰色的线条和数字,纵横交错,隐约构成了一个表格的形状!
“这……”林穗岁猛地抽回手,仿佛被烫到一般,惊疑不定地看着那片正在缓慢消失的痕迹,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几乎是同时,一直沉默的江砚深几步走了过来,他无声地蹲下身,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在那片布料上。
随着林穗岁指尖残留的温度渐渐散去,那些神秘的线条和数字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又悄然隐没在深蓝色的布料之中。
“体温感应墨水。”江砚深的声音低沉响起,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用温热的指腹轻轻覆盖在刚才林穗岁触碰过的地方。
几乎是立刻,那些线条和数字再次清晰地显现出来——姓名,工号,基础工资,绩效奖金……以及几栏名目模糊、数额却不小的“补贴”。而在表格的最上方,赫然印着几个触目惊心的字:长生制药内部工资表(机密)。
林穗岁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她猛地看向江砚深,恰好对上他抬起的视线,深茶色的镜片也无法完全遮挡那份同样的震惊。
这件送来给奶奶的寿衣里,竟然用如此隐秘的方式,藏着长生制药的内部机密工资表!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穗岁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转向一脸茫然的苏小暖。
苏小暖显然也被眼前这超乎常理的一幕吓懵了,但她还是强迫自己记起了来之前的嘱托,慌忙从湿漉漉的工装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水汽浸得有些发皱的签收单,还有一个小巧玲珑的红色印泥盒。
“那……那个送东西的人交代了,说……说这个签收单有点特别……”苏小暖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蹲在旁边的江砚深,显得格外紧张,“需要……需要江先生您……按个手印。”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鼓足勇气,然后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艰难地补充完了后半句:“而且……而且还得是……咳,咳,是沾了血的那个……手印。”
话音落下的瞬间,接待室里的空气仿佛被彻底抽空,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江砚深缓缓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地落在苏小暖惶恐不安的脸上,随后又慢慢移向她手中那张薄薄的签收单和小小的印泥盒。他眼尾那颗泪痣,在惨白灯光的映照下,似乎因为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而微微泛起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猩红。
林穗岁的呼吸骤然停滞,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江砚深身上,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那只总是缠绕着一根褪色红绳的左手上。那只无形的手再次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混合着恐惧与不解的绞痛。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需要江砚深的血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