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颤抖几乎让她握不住这轻飘飘、毫无实感的纸制品。隔着那层印着俗艳图案的彩纸,她能隐约摸到里面竹篾的纤细骨架,脆弱得仿佛轻轻一捏就会散架,像某种关不住魂魄的鸟笼。锡纸包裹的“USB接口”反射着周围幽暗的光线,闪烁着一层廉价而虚假的金属光泽,与那屏幕下方同样闪烁着幽微冷光、形状扭曲古怪的插口并置在一起,构成了一幅荒诞到令人心悸的画面。
当那片冰凉的锡纸边缘,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触碰到插口泛着阴冷光晕的边际时,一股微弱却异常尖锐的、仿佛无数细小冰针同时刺入神经末梢的麻痒感,猛地顺着她的指尖逆流而上,窜遍了她半边身子。这突如其来的刺激激得她浑身剧烈一颤,几乎要失手将这唯一的、荒谬绝伦的“救命稻草”甩脱出去。
她猛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因无法抑制的恐惧而剧烈颤抖,如同风中蝶翼。在那一刻,她放弃了所有理智的挣扎,像一个溺水者放弃了最后的呼救,带着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绝望,指尖微微用力,将那纸扎的“接口”向着那未知的黑暗中送去。
没有预想中任何物理层面的阻碍感,甚至连最轻微的摩擦声都吝于发出。那纸扎的端口像是穿透了一层冰冷稀薄的雾气,又像是无声无息地没入了一片没有实体的虚空,悄然、诡异地消失在了那古怪插口深处,仿佛被某种冰冷而不可见的力量温柔地、却又不容抗拒地吞噬了进去。
几乎是在它完全没入的同一瞬间,那冰冷的、毫无情绪起伏的电子音再次毫无预兆地在她意识深处响起。音调平直得像一条拉到极致的线,不带任何人类的感情色彩,却带着一种程序执行完毕的确认感,如同冰冷的铁链“咔哒”一声落下,宣告了某个不可逆转的进程已经开启。
【连接成功。】
【开始尝试修复数据乱码……】
眼前那块巨大的、布满了扭曲鬼画符的屏幕,光芒猛地剧烈闪烁了一下,如同心脏受到惊吓后的骤然抽搐。原本那些疯狂翻滚、如同沸水般激烈涌动的诡异字符,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扼住了喉咙,其跳动、变幻的频率骤然大幅度减缓了下来。
混乱依旧是画面的主基调,绝大部分符号依旧扭曲、破碎、纠缠不清,无法辨认其原本的形态与意义。但在那一片混沌的背景之中,竟有极其零星的、微小到几乎难以捕捉的片段,开始挣扎着、极其缓慢地显现出模糊的、依稀能够辨认的文字轮廓。它们像是沉入浓稠墨池最深处的字迹,在水面无声的搅动下偶尔露出一鳞半爪惊心动魄的真相,却又在下一瞬间被更深沉、更粘稠的黑暗无情地吞没。
这东西……这用来看似滑稽可笑、只能糊弄鬼神的纸扎玩意儿,竟然……真的起作用了?
巨大的荒诞感如同无声的海啸,再一次席卷了她全身的感官,将她淹没在冰冷刺骨的浪潮之下。但这一次,在那几乎要将她理智彻底冲垮的荒谬之中,却又掺杂了一丝微弱到近乎虚无的、如同风中残烛般随时可能熄灭的希望火苗。
她死死地盯着屏幕,眼睛因为过度专注而感到一阵阵针刺般的干涩发痛,却不敢眨动一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那沉闷而剧烈的撞击声仿佛不是来自她的体内,而是从四面八方、从这片死寂空间的每一个角落传来,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几乎要听不清周遭任何细微的声响。
然而,就在这时,那一直紧随在她身后、如同跗骨之蛆、如同催命符一般步步紧逼的脚步声,却突兀地、毫无征兆地……停止了。
就停在了距离她后背不足三步之遥的地方。如此之近,近得让她几乎能清晰地感受到某种庞大存在的轮廓,感受到那轮廓投下的、冰冷的阴影。
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阴冷气息,混合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和某种陈年灰烬被浸湿后的腐朽气味,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无形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她的后颈,用冰凉的信子舔舐着她裸露在外的皮肤,激起一层又一层细密而凸起的鸡皮疙瘩。
林穗岁整个身体瞬间僵硬如石,仿佛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她甚至连最细微的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紧紧地锁在喉咙里,生怕一丝微弱的气流扰动都会引来身后那致命的关注。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道冰冷、沉重、带着某种非人审视意味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正一寸寸地、缓慢地、牢牢地钉在她的后背上。那目光充满了死寂与漠然,沉甸甸的,仿佛带着某种古老腐朽的重量,要穿透她单薄廉价的衣衫和颤抖的血肉,将她的脊椎骨一节一节地检视、掂量,最终无情地压断。
【数据修复中:1%……】
脑海里,那冰冷的电子音不带丝毫紧迫感地跳出了一个缓慢得令人绝望的进度提示。
百分之一?
这个速度……等它修复完成,她恐怕早就被身后的“东西”拆解成了最基本的零件,魂飞魄散,连变成这阴间地界一个孤魂野鬼的机会都没有了。
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她后背那件洗得发白的老头衫,湿冷的布料黏腻地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令人牙酸、毛骨悚然的冰凉不适,仿佛穿着一件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囚衣,正在无声地宣告她的刑期。
她不敢回头。
哪怕只是眼角的余光,她都不敢向后瞥去分毫。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地扼住了她的脖颈,让她无法转动。
甚至不敢大口喘息,只能用最微弱、最细密的气息维持着生命的基本运转,肺部因为缺氧而阵阵抽痛,胸口憋闷得像是压上了一块巨石。
她僵硬地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一只手还保持着将那纸扎键盘插入插口的动作,仿佛一座在恐惧中瞬间凝固的雕像;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攥着背包的带子,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而深深掐进了掌心的嫩肉,带来尖锐而清晰的刺痛,但这痛楚却成了此刻唯一能让她稍微感到一丝自己还“活着”的真实凭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稀释,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被反复煎熬,缓慢得令人几近发疯。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压抑得让人窒息。
屏幕上的乱码依旧在极其缓慢地变化着,偶尔会闪过一两个似乎清晰可辨的字眼,像黑暗深海中偶然翻出的一线微光,但很快又会被更多汹涌而至的、无法理解的诡异符号所覆盖、淹没。
那感觉,就像是在用一根最纤细、最脆弱的绣花针,去徒劳地试图疏通一条被厚重淤泥彻底堵塞、凝固了千百年的黑暗河道。每一寸的前进都伴随着巨大的阻力与无力感。
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希望与深不见底、足以吞噬一切的绝望,在她心中反复拉锯、撕扯,让她在冰与火之间备受煎熬。
而身后那道冰冷、沉寂、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视线,始终如影随形,如芒在背,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沉重地压迫着她的每一寸神经,每一丝意识,让她动弹不得,只能在原地等待着未知的、却几乎可以预见的恐怖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