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个由灰烬余温拼凑而成的文字,像冰冷的烙铁,深深烫进了林穗岁的视网膜,带着一种死寂后的余烬感,无声地燃烧。
自。首。从。宽。
每一个笔画都仿佛吸走了周围最后一丝光线,沉甸甸地压下来,敲碎了她刚刚因为屏幕熄灭而稍稍松弛的神经。
紧随其后,在那四个字下方缓慢凝聚的,是那根由更细碎的“灰烬”勾勒出的轮廓——一根头发的形状,纤细得仿佛随时会散开,却又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韧性弧度。
【……初步比对指向:江**(高权限信息已屏蔽)**之母。】
系统冰冷的文字提示,如同从深渊底部传来的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江砚深的……母亲?
那个名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颗石子,在她混沌的脑海中激起层层涟漪。一个官方早已盖棺定论为自杀的女人,一个模糊的、只存在于传闻中的影子,据说与庞大的制药利益链条有着难以分割的联系。她的生物痕迹,一根头发的残留信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在这个被周正平用来记录罪恶、甚至可能被附加了恶毒诅咒的电子账本的残骸里?
林穗岁感到下颌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牙齿细细地磕碰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嗒嗒声。这不是因为寒冷,尽管地砖的凉意正透过薄薄的衣料侵蚀着她的体温,这是一种更深沉的、源自骨髓深处的战栗,是对未知深渊的本能恐惧。
周正平留下的,究竟是什么?一本精心伪造的账目?还是一个一旦触碰,就会释放出无尽灾厄与秘密的潘多拉魔盒?
思绪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败叶,纷乱、破碎,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彻底撕裂。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口袋里那只廉价手机突然爆发出尖锐刺耳的铃声,像一把粗糙的锯子,猛地割裂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这铃声,是她特意为医院ICU设置的,短促、蛮横,像是不容拒绝的催命符。
林穗岁的心脏骤然缩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几乎是凭借本能,在黑暗中摸索着掏出手机,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屏幕上那串熟悉的ICU座机号码,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灼烫着她的眼睛。
她用发白的指尖,颤抖着划过屏幕,接通了那个可能带来毁灭性消息的连接。
“喂?请问是林穗岁女士吗?林桂枝女士的家属?”电话那头,护士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却难掩一丝急促和困惑。
“我是!奶奶她……她怎么样了?!”林穗岁竭力控制着声音的颤抖,但干涩的喉咙还是让她的嗓音如同砂纸摩擦般粗粝。
“病人的心电监护刚刚出现了一次非常异常的波动,图形……图形十分古怪。”
护士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寻找一个准确又不至于引起恐慌的描述。
“看上去……很像财经图表里的那种……‘资金链断裂’形态的K线图。我们从未在心电图上见过这样的波形,初步怀疑是外部设备干扰,或者……”
资金链断裂?
这五个字,如同魔咒,瞬间击中了林穗岁紧绷的神经。她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不久前,就在几分钟前,她才在那个该死的电子账本燃烧后的灰烬文字旁边的系统分析里,看到过极其相似的、带着不祥预兆的暗示!
不,那几乎不是暗示,而是赤裸裸的明示!
难道……难道奶奶的生命体征,真的被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金融诅咒或是所谓的“气运”所捆绑、所左右了?
“……同时,病人的血氧饱和度也在快速下降,我们需要立刻为她更换一台性能更稳定的医用级血氧监测仪,进行不间断的精密监测,否则情况可能会迅速恶化,非常危险!”护士急迫的声音将林穗岁从惊骇的猜想中硬生生拽回残酷的现实。
“更、更好的血氧仪……需要……多少钱?”她听见自己干涩地发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血腥味。
“这种设备需要紧急从库房调配,加上配套的传感器耗材和使用维护费,押金至少需要……五万。”
五万。
这两个字,像两块沉重的铅锭,轰然砸落在林穗岁的胸口,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别说五万,此刻的她,就算把身上所有口袋翻个底朝天,连同那个刚刚化为焦糊、疑似“诅咒U盘”的东西一起算上,恐怕连五千块都凑不出来。
为了让奶奶住进这间全市最好的ICU,享受顶级的医疗资源,她早已耗尽了每一分积蓄,甚至动用了那笔原本预备着给自己身后事的微薄存款。
电话不知何时已经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冰冷的忙音。林穗岁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的重量仿佛消失了,只剩下无边的空洞和绝望。浓郁的焦糊味尚未散尽,此刻又混入了更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像一层厚重的裹尸布,将她密不透风地层层包裹。
钱,钱,钱!
又是钱!可恶的钱!
难道真的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奶奶因为区区五万块钱,因为缺少一台仪器,而错过最佳的监测时机,滑向不可挽回的深渊?
她的目光茫然地扫过这个简陋的房间,视线最终凝固在角落里那个蒙着一层薄灰的樟木箱子上。
那是奶奶年轻时的嫁妆箱子,沉甸甸的,散发着时光和樟脑混合的独特气味。里面装着的,都是老人家一辈子零零碎碎、舍不得丢弃的旧物。
林穗岁记得自己小时候偷偷打开过,里面大多是些已经泛黄、字迹模糊的信件,几件款式早已过时的银首饰,还有一些……她也辨认不清用途的、纸张脆弱的旧纸片。
这些东西,能值几个钱?恐怕当做废品卖,收废品的人都要嫌弃它们占地方。
可是……
林穗岁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闪过刚才电子账本燃烧、符咒文字浮现的诡异画面。那种用一种虚无缥缈的力量去对抗另一种邪恶力量的荒诞逻辑……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像一颗毒草的种子,在她被绝望浸透的心田中悄然滋生,并以惊人的速度破土而出。
奶奶曾经絮絮叨叨地说过,这些嫁妆是当年用“顶好的东西”换来的,里面承载着林家几代人的“气运”。
如果……如果用这些浸透了“过去”时光印记的东西,去“交换”奶奶危在旦夕的“现在”呢?
就像是一种……原始而古老的献祭?用旧日的时光,换取此刻的生机?
林穗岁被自己这个亵渎般的想法惊得打了个寒颤,但当她低下头,看到手机屏幕上奶奶在ICU病床上插着管子、虚弱沉睡的照片时,那一点点因为恐惧和荒谬而产生的犹豫,瞬间就被更强大的求生欲和爱意碾得粉碎。
她现在就像一个在洪水中挣扎的溺水者,哪怕眼前漂来的是一根腐朽的稻草,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死死抓住,将其紧紧抓住,当作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膝盖因为长时间的跪坐而有些酸麻,但她顾不上这些。她像一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机械地拖动着沉重的樟木箱子,箱子与粗糙地砖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打开箱盖,一股陈旧而浓烈的樟脑丸气味扑面而来,夹杂着岁月沉淀的霉味和旧纸张特有的干燥气息,像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被骤然开启。
她胡乱地翻找着,指尖带着一丝颤抖,拂过那些被时光打磨得失去光泽的物件。发黄的旧信纸,纸张边缘已经脆化,轻轻一碰就可能破碎;几件款式老旧的银饰,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黯淡的光芒,仿佛在低声诉说着被遗忘的往事;还有一些用粗糙麻绳捆扎起来的旧书,书页已经泛黄,书角卷曲,封面上是她看不懂的繁体字。
这些东西,真的能换来五万块钱吗?能换来奶奶的命吗?疑问像冰冷的潮水,不断涌上她的心头,几乎要将她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之火彻底浇灭。
最终,她的目光停留在箱子角落里,一叠用褪色的红绳仔细捆扎的泛黄纸张上。纸张很薄,边缘已经残破,墨迹也因为岁月的侵蚀而变得有些模糊,但隐约可以看出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繁体字,像是某种古老的文书。
地契?还是……更古老的东西?
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对她来说,任何一丝可能的希望,都值得她不顾一切地去尝试。
林穗岁几乎是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抓起那叠泛黄的旧纸,又从旁边随手拿起一个奶奶以前烧纸钱用的搪瓷脸盆,踉跄着冲向阳台。
夜风冰冷,带着深秋特有的萧瑟寒意,吹得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一阵阵发疼,也让她混沌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一些。
她颤抖着手,将那叠散发着霉味的旧纸放入盆中,纸张的触感粗糙而冰冷,像枯叶一般脆弱。然后,她划着了一根廉价的火柴,细小的火苗在夜风中摇曳,发出微弱的光芒。
橘红色的火苗小心翼翼地舔舐上干燥的纸张边缘,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然后迅速蔓延开来,火光瞬间照亮了她苍白而决绝的脸庞,在她眼底跳跃着疯狂而孤注一掷的光芒。
“奶奶……用这些……换你的平安……”她喃喃自语,声音破碎而嘶哑,像是从干涸的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不成调,不成句,只是单纯的音节堆砌。
“用林家的过去……换你的现在……”
火舌贪婪地吞噬着那些古老的文字,黑色的灰烬如同受惊的蝴蝶般在夜风中飞舞,盘旋,最终无力地落下,散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转瞬即逝。焦糊味再次弥漫开来,但这一次,却似乎多了一种奇异的、属于旧纸张燃烧的独特香气,混合着樟木箱子的气味,构成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就在那些纸张即将燃烧殆尽,只剩下中心一小部分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火焰的中心,那最后残存的一角纸张,非但没有像其他部分一样化为灰烬,反而在一阵不正常的、骤然增强的强光中,显露出更加清晰、更加古老的纹路!那光芒并非之前电子屏幕爆裂时的惨白刺目,而是一种温润内敛的、带着玉石质感的柔和光泽,如同沉睡多年的宝玉,在火焰的淬炼下,终于露出了它真正的面目。
林穗岁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一切。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度疲劳而产生了幻觉。
火光渐渐减弱,最终熄灭,盆底的灰烬中,一张近乎完好、只是边缘微微有些焦黑的纸张,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微弱的、温暖的光芒。
那是一张……民国时期的地契!
纸张虽然泛黄,但依然完整,上面用流畅的毛笔字书写着清晰的地址、详细的面积、精确的四至范围,甚至还有一个鲜红的、醒目的指印!在昏暗的夜色中,那指印如同刚刚滴落的鲜血,带着一种触目惊心的生命力。
林穗岁的心脏瞬间狂跳起来,一股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贯穿她的全身,让她几乎要站立不稳。这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疯狂的喜悦!
民国地契!保存如此完好的民国地契!这东西……或许真的能值不少钱!或许真的能救奶奶的命!
她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极其轻柔地捏起那张尚有余温的地契,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它弄碎了,仿佛手中握着的不是一张纸,而是沉甸甸的希望。
五万块的押金……或许真的有希望了!奶奶……有救了!
就在她激动得几乎要颤抖起来,想要仔细看看地契上的内容时,目光却被那个鲜红的指印牢牢吸引。那指印按得很深,墨迹晕开,却依然可以清晰地分辨出指纹的纹路,是一种非常规整的螺纹状。
不知为何,这个指印的形状,让她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错觉吗?还是说,这看似普通的民国地契背后,也隐藏着什么她所不知道的秘密?
但眼下,已经容不得她细想。救奶奶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林穗岁将地契小心翼翼地折叠好,再折叠好,直到变成一个小小的方块,紧紧地揣进怀里,用手掌牢牢按住,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滚烫的希望。
她抓起手机,顾不得关掉阳台的窗户,也顾不得身上单薄的衣衫,像一阵风一样冲向门口。
必须立刻去医院!必须尽快!用这张从火盆里“烧”出来的、带着诡异气息的地契,为奶奶换来那台救命的血氧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