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平脸上的斯文笑意，仿佛骤然遭遇寒流，被冻结成僵硬的冰壳，凝固在嘴角。那笑容停滞了一瞬，才仿佛冰面融化般，迟缓地、勉强地重新浮现。然而，这笑容如同廉价颜料涂抹在面具之上，徒有其表，并未真正渗入眼底。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反而因此显得愈发深沉莫测，如同幽暗潭底，不见一丝光亮，寒意森森。
“林小姐，地契之事，盘根错节，牵连甚广，绝非三言两语便能解释得清。”
他的声音依旧保持着温和，甚至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个字都如同经过精心打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意味。仿佛刚才那一瞬爆发出的阴冷压迫，只是林穗岁一时的错觉，从未真实存在过。
“其中，牵扯到诸多历史遗留的复杂问题，以及一些……政策层面的细微变动。”
他话语如同迷雾般朦胧，刻意模糊着关键之处，仿佛在云山雾绕间行走，永远只肯露出最无关痛痒的边角，避重就轻，滴水不漏，让人无从捉摸。
林穗岁心中冷笑，那讥讽如同寒冬腊月的冰凌，锋利而刺骨，却被她不动声色地藏匿于心底。面上，她依旧维持着那份恰到好处的慌乱与无措，仿佛一只误入陷阱的幼鹿，迷茫而无助，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困境。
“历史遗留问题？政策变动？”
她如同一个懵懂的学生，茫然地重复着他的说辞，眉头微微蹙起，做出努力理解这些晦涩难懂词语的姿态。眼底深处，却悄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如同夜幕中一闪而逝的星光。
“可是……那地契，是我奶奶晚年唯一的念想了啊。”
她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哭腔，尾音微微颤抖，如同风中飘零的枯叶，脆弱而无助。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布料被捻出细密的褶皱，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在无声地传递着“我只是个无助的可怜人”的信号，试图唤起对方一丝可能存在的怜悯之心。
周正平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光芒，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吐出冰冷的信子，危险而阴冷。
他似乎对她的示弱感到了一丝放松，原本紧绷的身体微微前倾，原本用来遮挡关公像底座的姿态也变得不再那么刻意，仿佛经验老道的猎人，看到了落入精心布置陷阱的猎物，暂时放松了警惕，嘴角甚至重新浮现出一丝掌控在握的微笑。
“林小姐，我很理解你的心情。”
“但是，公司有公司的规章制度，账目也有账目的严谨流程，任何人都不能随意逾越。”
“你带来的那张发票……确实存在着问题。”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严肃起来，仿佛要将偏离方向的话题重新拉回到发票的真伪之上，试图以此重新夺回对话的主动权，牢牢掌控住当前的局面。
“伪造公司发票，这在法律层面……”
林穗岁适时地打断了他的话语，声音里的怯意更浓重了，仿佛被“法律”这两个冰冷的字眼吓得不轻，如同受惊的飞鸟，随时准备振翅逃离。
“我没有伪造！我怎么可能会伪造发票呢？”
“周会计，我真的只是想要拿回属于我奶奶的东西，我……”
她的话语带着哽咽，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的鸟儿，声音嘶哑而无力，眼神惶恐不安地看向周正平，又飞快地移开，不敢与他那双如同寒潭般深沉的目光对视。视线漫无目的地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游移，最终，极其短暂地，再次落在了那尊端坐在办公桌上的关公像上。
这一次，她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可疑的底座，而是略微上移，看向关公那张威严的红脸，仿佛在向神像寻求某种无声的庇护，亦或是，仅仅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真实意图。
周正平的身体再次几不可查地绷紧了，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肌肉紧绷，随时准备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扑向眼前的猎物。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点了几下，那细微的敲击声，节奏略显凌乱，如同内心波澜的具象化体现，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如同平静的湖面下涌动的暗流，暗潮汹涌。
“林小姐，我们还是回到发票的问题上来。”
他试图强硬地将话题重新拉回正轨，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如同高高在上的审判者，用冰冷的语气宣告着自己的权威，不容许任何形式的反驳与质疑。
“这张发票来源不明，牵涉的数额巨大，我必须彻底搞清楚来龙去脉。”
林穗岁像是被他突然强硬的态度吓了一跳，单薄的肩膀微微缩起，如同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雏鸟，更加显得弱小可怜。
“我……我不知道什么来源不明……”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几乎低不可闻，眼神躲闪游离，不敢与他对视，脚下却趁着他说话的短暂空隙，又极其缓慢地向后蹭了半步，如同在刀锋之上小心翼翼地跳舞，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与门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一点点。
地板是光滑冰冷的瓷砖，她的布鞋鞋底与地面摩擦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不着痕迹。
然而，周正平的听觉似乎异常敏锐，或者说，他此刻的神经已经高度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任何一丝细微的风吹草动，都足以引起他高度的警觉。他如同精密的雷达般，精准地捕捉着周围的一切细微动静。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锋般扫向林穗岁的脚下，如同训练有素的猎鹰，牢牢锁定了猎物，不容许任何逃脱的可能。
林穗岁的心脏猛地一提，仿佛骤然停止了跳动，全身血液都凝固了一般，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彻骨冰凉。
她立刻僵硬地停下所有细微的小动作，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苍白的颜色，脸上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如同一个被操控的提线木偶，僵硬而笨拙地努力掩饰着内心深处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恐惧。
“周会计，您看，要不……要不我先把印章拿回去？”
“等我问清楚了，再……再来找您，跟您详细说明情况？”
她试图用一个看似退让的提议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同时也为自己争取一丝宝贵的离开机会，如同在悬崖峭壁的边缘，竭力寻找着可以落脚的缝隙，求得一线生机。
周正平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那眼神如同冰冷的秤砣，像是在仔细评估她这句话的真实性，又像是在暗自衡量放她离开可能存在的风险，如同一个精明至极的商人，在心中快速权衡着每一笔交易的得失与利弊。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重得令人窒息，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只有墙壁上挂钟秒针机械走动的“咔哒”、“咔哒”声，在寂静的空间中被无限放大，清晰得令人心慌，如同死神缓慢而稳定的脚步，一步步地逼近。
每一秒都仿佛被无限拉长，变得无比缓慢而煎熬，如同度日如年。
林穗岁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如同擂鼓般震耳欲聋，几乎要将胸腔震裂开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办公室外面隐约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逐渐清晰可辨。
似乎有人正朝着这边办公室的方向走来，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如同划破夜空的闪电，骤然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也为这压抑到极点的气氛，带来了一丝微妙的转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