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脚步声,如同在寂静水面投下的石子,涟漪般扩散开来,最终在紧闭的门前停驻。
随之而来的是两下轻叩,“叩叩”。声音带着一种试探性的迟疑,并不响亮,却像两柄无形的音锤,沉沉地、精准地敲击在林穗岁那根早已绷紧到极致的神经上。
她的目光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投向门口,那一片厚重的门板仿佛成了此刻唯一的焦点。眼底深处,一簇微弱得近乎幻觉的希望之火,颤巍巍地点燃了,如同风中残烛,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灼热。那是溺水者在绝望中瞥见的一线天光,是悬崖边挣扎时触到的一丝藤蔓。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周正平骤然阴沉下去的面孔。那张原本还算平静的脸庞,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深潭,瞬间翻涌起阴鸷而不悦的波澜。他那锐利如鹰隼、原本牢牢锁定在林穗岁脚踝处的目光,倏地调转方向,如冷电般射向纹丝不动的门板。眉心拧成一个不耐烦的疙瘩,眼神里清晰地写满了被打断的不快,以及一丝几乎难以察觉、却又真实存在的警惕。
是谁?这个节骨眼上,谁会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里?
办公室的木门隔音效果并不算上乘,门外隐约传来的声音,虽然模糊,却也能辨认出是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软糯,像初春枝头新发的嫩芽,与这压抑的空间格格不入。
“周会计?穗岁姐……在里面吗?”
这个声音!林穗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骤然停跳了一瞬,紧接着,便是雷鸣般的、更加失序的狂跳,几乎要撞破她的胸腔。
是小暖!苏小暖!她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我……我给她送点东西。” 门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仿佛在掂量着是否应该推门,带着明显的气息不足。
周正平的视线在林穗岁苍白的脸和紧闭的门扉之间,极其迅速地梭巡了一个来回。他鼻梁上那副厚重的眼镜镜片反射着灯光,遮掩了他眼底深处晦暗不明的情绪,像是在以惊人的速度计算着这突发变故带来的所有可能。
他没有出声回应门外的人,目光也并未再次落在林穗岁身上,然而,这种沉默本身,却凝聚成一种比之前更加浓稠、更加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无声地弥漫在空气中。
林穗岁抓住了这千钧一发之际、稍纵即逝的空隙,她再次鼓起勇气开口,声音因为过度紧张而无法抑制地微微发颤,尾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哀求的急切。
“周会计,您看……她、她可能是找我有什么急事……要不,我……我先出去看看?”
她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自然,仿佛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回应,试图掩盖那份想要逃离的迫切。
周正平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哼笑,嘴角牵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那弧度里淬满了赤裸裸的讥讽与一种尽在掌握的傲慢。
“急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寒的穿透力。
“能有什么急事,比我们现在正在谈的事情,更重要?”
他的话音如同冰冷的铁链,刚刚落下,办公室的门把手,却在此时被一只纤细的手从外面轻轻转动了。
“吱呀”一声轻响,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苏小暖那个标志性的、带着两只毛绒绒耳朵的兔子发箍,紧接着,是她那张圆圆的、带着几分不安与好奇的小脸。她身上穿着那件被她心灵手巧地改造成汉服交领款式的亮黄色美团外卖工装,鲜亮的色彩如同泼洒进这灰暗空间的一抹突兀亮色,与办公室沉闷压抑的色调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突。
苏小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林穗岁身上,当她看到林穗岁那毫无血色的脸颊和紧紧绞在一起、指节泛白的双手时,明显地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和担忧。随即,她的视线越过林穗岁,看到了站在宽大办公桌后面、神色阴沉的周正平,小小的身子立刻显露出一种本能的畏缩。
“穗……穗岁姐……”
她的声音细细的,带着怯意。手里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圆柱形的纸筒,上面印着色彩鲜艳、风格幼稚的卡通图案,看起来像是个装薯片或者糖果的零食罐,但这与她平日里喜欢用装过锡箔元宝的袋子来装零食的习惯,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
周正平的脸色,在看到苏小暖擅自闯入的那一刻,彻底沉到了谷底。他的眼神锐利如冰刀,毫不掩饰地、带着极强压迫感地直射向这个不速之客。
“谁让你进来的?”
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被打扰的愠怒。
苏小暖被他这陡然严厉的语气吓得浑身一哆嗦,捧着纸筒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了半步,后背差点撞上冰冷的门框。
“我……我找穗岁姐……她说、她说她在这边……”
她的话语变得有些语无伦次,眼神慌乱地闪躲着,显然是被周正平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彻底震慑住了。
林穗岁见状,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她既怕天真的苏小暖因为自己而被迁怒,更怕这唯一可能出现的脱身机会就此断送。
“小暖!你先出去等我一下,我跟周会计说两句话,马上就出来!”
她急忙开口,声音带着不容忽视的急促,试图先把苏小暖从这危险的漩涡中心推出去。
然而,就在这片刻的混乱与紧张之中,苏小暖因为受到惊吓和后退的动作,一个没留神,手里的纸筒失去了平衡,“啪嗒”一声,清脆地掉落在了光洁冰冷的瓷砖地面上。
纸筒的塑料盖子应声弹开。
里面盛装的东西,根本不是想象中的薯片或糖果。
而是……灰白色的、质地细腻、带着细微颗粒感的粉末!
那些粉末,如同被惊扰的尘埃,瞬间从倾倒的纸筒中洒落出来,一部分均匀地铺撒在冰冷的地面上,扬起一阵微不可见的轻烟。而更多的粉末,却因为掉落的位置、角度和惯性的作用,不偏不倚地,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一般,朝着周正平那张宽大的、深色办公桌桌面飞溅而去!
办公桌靠近边缘的位置,恰好放着一个黑色的、外接式的多功能读卡器。它的样式普通,是市面上常见的那种,可以读取各种存储卡,此刻正通过一根USB线连接着周正平桌下的电脑主机,侧面的指示灯正一明一暗地闪烁着幽幽的蓝色光芒。
细密的、灰白色的粉末,如同拥有了自己的意志,一部分精准无比地、如同细雪般落入了读卡器那敞开的、用于插入SD卡的狭长卡槽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成一幅荒诞而诡异的画面。
苏小暖呆呆地站在原地,目光怔忪地看着地上的纸筒和四散的粉末,圆圆的小脸瞬间褪尽血色,变得煞白一片,嘴巴微微张着,显然还没有完全从震惊和闯祸的恐慌中反应过来。
林穗岁的心脏,则在那一瞬间彻底沉入了冰冷的深渊。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都停滞了。她认得那是什么!那灰白色的粉末……那是昨天一位客户刚刚送来,委托她们代为处理,还没来得及送去指定地点的……骨灰!天啊!小暖怎么会把骨灰装在零食罐里?还一路捧着带到了这里?!
周正平的瞳孔,也在同一时间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他死死地盯着桌面上那些星星点点的灰白痕迹,以及……那个被异物侵入的读卡器卡槽,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错愕、难以置信以及即将喷薄而出的狂怒而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搐着。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墙壁上老式挂钟秒针走动的“咔哒”、“咔哒”声,在这极致的安静中被无限放大,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还有那个被骨灰污染的读卡器,它侧面的蓝色指示灯,依旧固执地、幽幽地闪烁着,映照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苏小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洒落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吓得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哭腔的低叫:“啊——” 她手忙脚乱地弯下腰,想要去收拾地上的狼藉,嘴里语无伦次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周会计!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
她的手指还未触及到冰冷的桌面,就被周正平一声压抑着雷霆之怒的暴喝打断。
“别动!”
那声音如同冰锥破空,带着令人胆寒的戾气,狠狠刺入耳膜,让苏小暖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周正平猛地俯下身,几乎将脸贴近了桌面,他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被灰白色骨灰颗粒侵入的读卡器卡槽,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那里面翻涌着滔天的震怒,有对这荒唐意外的惊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也无法理解的,莫名的、奇异的悸动。
读卡器的蓝色指示灯,就在他目光凝视的那一瞬间,似乎……毫无征兆地,闪烁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