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彻底沉没,最后一丝暖色被冰冷的暮气无情吞噬。墓园里只剩下风,吹过树叶,发出单调的沙沙声。空气中,苏小暖和林穗岁两人粗重又极力压抑的喘息声,显得格外清晰。
苏小暖弯腰去捡手机残骸,动作僵硬得像个上了发条的木偶。屏幕碎裂成蛛网,如同她此刻粉碎的心情,再也拼凑不起来。
“穗岁……”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重的哭腔,牙齿控制不住地上下磕碰,发出细碎的声响,“我们……我们快走……”
林穗岁像是被这声音猛地拽回了现实,甩了甩头,试图摆脱那片刻的空白。然而,金属碑面上那个名字“江芷汀”,却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在她的视网膜上,灼痛挥之不去。
江砚深母亲的化名……股东名单……首行……
这块墓碑,不,这块冰冷的金属板,绝不可能是普通的墓碑。它是一个伪装,一个陷阱,一个指向未知深渊的路标。
她用力攥紧了手中的哭丧棒,粗糙冰冷的木质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带着一丝微弱的刺痛,强迫她稍微冷静了一些。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泛出死人般的惨白。
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这个地方太诡异,太危险了,空气里都仿佛飘散着不祥的颗粒。
两人几乎是互相搀扶着,身体依靠着对方才能勉强站稳。她们跌跌撞撞,慌不择路地逃离了那片令人心胆俱裂、几乎要停止呼吸的墓区。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尖刀上。
身后的金属墓碑,在愈发浓重的黑暗中静默矗立,像一个沉默的巨人,又像一只蛰伏的怪兽,无声地宣告着一个巨大、等待被揭开的秘密。
远处,那棵枝繁叶茂的巨大榕树下,阴影深处,江砚深目送着她们踉跄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墓园入口那模糊的光晕里。他的站姿如同雕塑,纹丝不动。
他缓缓抬起手,动作流畅而优雅,带着一种与环境格格不入的从容,摘下了那副标志性的茶色墨镜。
墨镜后的重瞳在昏暗稀薄的光线下,显现出一种近乎妖异的幽深。无数复杂难辨的情绪如同深海暗流,在他眼底激烈翻涌、碰撞、纠缠,最终却又奇迹般地,尽数归于一片冰冷刺骨的沉寂,仿佛刚才的一切汹涌只是错觉。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了他毫无表情的下半张脸。指尖滑动,拨出一个号码,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通。
“按计划进行。”他的声音低沉,平稳,不带一丝人类该有的温度,如同机器发出的指令。
通话结束,他重新戴上墨镜,遮蔽了那双能洞察人心的眼睛,再次将自己隐藏起来。然后,他无声无息地转身,融入了身后那片更深、更浓的黑暗之中,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
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猛地划破了夜路的寂静。声音尖锐,粗粝,带着廉价电子产品特有的失真感,是林穗岁那个专门用来接急活儿的廉价手机。铃声是系统自带的最普通那种,难听得让人心烦意乱。
她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来,动作慌张得差点把手机再次摔掉。屏幕上跳动着“陈伯”两个字,像两团不详的鬼火。
“喂,陈伯?”她的声音还有些发飘,带着逃离墓园后的余悸。
“穗岁丫头!你赶紧回来一趟!出大事了!”电话那头,陈伯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与恐慌,几乎是在嘶吼。背景音里一片嘈杂,似乎有很多人在慌乱地喊着什么,还有键盘被胡乱敲击的噼啪声。
“账!账目全乱了!”陈伯的声音都变了调,“电脑跟中邪了一样!全他妈乱了!”
林穗岁的心脏猛地一沉,像是被人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账目?电脑中邪?
她挂了电话,手指冰凉,转头和苏小暖对视一眼。两人都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中尚未褪去的惊恐,以及新添的凝重。
刚刚才经历了墓碑那惊魂一刻,现在又是公司账目混乱。这一切难道真的只是巧合?还是说……那块金属碑的秘密,已经开始以另一种方式蔓延?
两人不敢有丝毫耽搁,几乎是跑起来,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殡葬服务公司那个位于老城区、门脸狭小破旧的小店。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玻璃门,一股混杂着劣质空气清新剂、汗味、以及焦躁不安气息的热浪,夹杂着隐约的电子元件焦糊味,扑面而来,让人胸口发闷。
狭小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惨白的灯光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有些失真。这里比任何时候都要混乱不堪,纸张散落一地,几个负责财务和后勤的员工围在一台老旧的台式电脑前,个个脸色苍白,急得满头大汗,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周正平,那个平时总是笑眯眯、一团和气的会计,此刻也站在人群外围。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焦躁,只是背着手,眉头微蹙,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有些闪烁不定,似乎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他看到林穗岁和苏小暖进来,立刻快步迎了上来,脸上迅速挂起了那副惯有的、和煦得近乎虚伪的笑容。
“穗岁来了正好,快来看看。电脑出了点小问题,数据都对不上了,大家正发愁呢。”他的语气刻意放得轻松,仿佛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可以轻松解决的电脑故障,而不是陈伯电话里惊慌失措描述的“中邪”。
但林穗岁却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同寻常的味道。那味道很淡,很隐蔽,不是烧纸的烟火气,也不是檀香的味道,反而更像……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一种被刻意掩盖、试图混淆视听的味道。
她的目光不易察觉地扫过周正平办公桌上供奉的关公像,那红木底座在灯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但林穗岁总觉得,它似乎比平时厚实了一点,像是在隐藏着什么。
“怎么回事?具体说说。”林穗岁没有理会周正平那虚假的笑容,径直走到电脑前,眉头紧锁,神情严肃。她的眼睛飞快地扫视着屏幕上的内容。
屏幕上,公司的流水账目表格大开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充斥着整个屏幕,但里面的数字却像是喝醉了酒一样,完全失去了秩序。它们颠三倒四,混乱不堪,毫无逻辑可言。
一笔明明是入账的记录,却对应着好几个相互矛盾、甚至根本不存在的支出记录。一笔支出,来源却模糊不清,甚至指向早已注销、废弃的银行账户。典型的“阴阳账”的混乱特征,但眼前的情况,比她之前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加诡异,更加复杂。
“就是突然就这样了!”一个年轻的员工哭丧着脸,带着哭腔,他指着屏幕,声音颤抖,“我们核对了好几遍,把眼睛都看花了。杀毒软件也查杀了,根本没有病毒,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