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平那声凄厉的尖叫，像一把骤然拧紧的生锈铁丝，猛地勒断了办公室里每一根紧绷的神经。空气仿佛被抽空，只剩下尖叫的回音嗡嗡作响，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死寂，紧随而至。

所有人的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目光如同被看不见的磁石吸引，牢牢地钉在了那尊黄铜关公像上。神像在日光灯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依旧是那副横刀立马、威风凛凛的模样，赤面长髯，不怒自威。然而此刻，这尊寻常的供奉之物，却在众人眼中氤氲开一层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息。那个与神像整体比例相比，显得过于厚重、敦实的底座，此刻更是突兀得刺眼。

周正平的脸色，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那是一种失血过多的灰败。冷汗如同溪流，沿着他的鬓角蜿蜒滑落，迅速洇湿了他浆得笔挺的衬衫领口，留下深色的汗渍。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剧烈起伏，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涣散而惊恐，几乎要从眼眶里夺路而逃。他死死地盯着林穗岁那只悬在半空、离关公像底座不过几厘米的手，仿佛那是什么沾染了剧毒的蛇蝎，下一秒就要噬人。

林穗岁的手指，就在那咫尺之遥的地方，纹丝不动地停了下来。指尖的空气似乎都因为这无形的压力而扭曲。她没有再进一步，而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手，目光却如同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牢牢锁定在周正平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那眼神，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仿佛能穿透他精心编织的谎言，直抵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角落。

“看来，这里面藏着的东西，比我想象的还要重要。”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压低，却如同冰锥般精准地刺入办公室里每一个人的耳中，清晰得近乎残酷。

周正平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中，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想反驳，想辩解，却发现所有的语言都如同哽在喉咙里的鱼刺，无法吐出。

他知道，自己刚才那近乎失控的反应，已经彻底暴露了。多年的小心谨慎，多年的伪装，都在那一瞬间崩塌瓦解。那种不顾一切的失态，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像黑夜里骤然亮起的灯塔，将他所有的秘密都暴露无遗。

周围的员工们大气不敢出，纷纷低下头，拼命地假装忙碌，敲击键盘的声音如同暴雨般密集。然而，他们竖起的耳朵，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一丝不苟地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个细微的声响。

这间平日里死气沉沉、暮气沉沉的会计办公室，此刻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如同利刃般划破了僵局。

是周正平办公桌上的私人手机。

他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浑身一震，猛地扑过去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力掩饰的挣扎。最终，他还是如同被操控的傀儡般，机械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是，江总。”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尾音都在微微发颤。

“江总”两个字一出口，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凝固成一块冰冷的琥珀。

连林穗岁也微微挑了挑眉，眼神中闪过一丝玩味。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周正平的脸色愈发难看，额头上的冷汗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出，很快就将他精心梳理的头发打湿，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头上，狼狈不堪。

他一边听，一边如同捣蒜般不住地点头，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谄媚的卑微，仿佛面对的是掌握着他生杀大权的帝王。

“是，是，我明白……审计组……”

“好的，好的，我会全力配合……”

“……纸，纸扎的询证函？”

周正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林穗岁，眼神复杂难辨，充满了惊恐、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求助。

“……烧，烧回复件？”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如同漏气的皮球般迅速萎靡下去，最后几乎变成了微不可闻的气音，飘散在空气中。

挂断电话，周正平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般，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如同一个被命运抛弃的破布娃娃。

林穗岁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疑窦丛生，如同乱麻般纠缠在一起。

纸扎的询证函？

烧回复件？

江砚深那个审计组，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这听起来，怎么都像是……她店里的业务。

没过多久，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殡葬用品店门口。

车上下来两个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神情严肃，目光锐利，看起来像是训练有素的保镖，又像是尽职尽责的助理。他们径直走进了店里，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林穗岁，然后如同执行命令般，递给她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林小姐，这是江总吩咐我们送来的审计询证函。”

其中一人面无表情地说道，声音平稳而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

“江总交代，这些询证函涉及的账户和交易都比较特殊，需要用……特殊的方式进行确认。”

林穗岁接过文件袋，入手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她打开封口，拿出里面的东西，不由得愣住了，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那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纸质文件，也不是她想象中的银行对账单或者交易凭证。

而是一沓沓印刷精美、栩栩如生的纸扎品。

有金光灿灿的金元宝形状的，有堆叠整齐的纸钱样式的，甚至还有做成账簿模样的，封面上的字迹都清晰可辨。

每一份纸扎上，都用一种肉眼不易察觉的特殊墨水印着一行行细小的数字和代码，格式隐隐透着一股熟悉的味道，似乎和之前在周正平电脑屏幕上看到的那个诡异的红色印记有所关联。

这哪里是什么询证函，分明就是给她店里上货的！

“这……就是询证函？”林穗岁嘴角抽了抽，感觉自己的专业受到了某种程度的……侮辱？或者说是，高级的借鉴？

“是的。”另一个人微微颔首，语气一丝不苟，“江总说，请林小姐按照这些纸扎询证函上的要求，准备相应的回复件。”

“回复件？”林穗岁掂量着手里触感奇特的纸扎元宝，指尖传来一种粗糙而冰凉的触感。上面的数字代码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若隐若现，如同某种神秘的咒语，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怎么回复？”

“烧掉。”

其中一个黑衣人言简意赅地回答，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请喝水”一般自然。

“烧……烧掉？”林穗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说，这个世界是不是疯了。

她一个开殡葬用品店的，烧纸是日常业务，吃饭睡觉都要和这些东西打交道。

可这审计组，发纸扎询证函，还要把回复烧了？这操作未免也太阴间了吧？

江砚深那个看起来一本正经、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男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真的是在审计，而不是在搞什么邪教仪式？

“是的，林小姐。”另一个黑衣人补充道，打破了林穗岁的胡思乱想，“江总特别强调，回复必须以焚烧的方式进行，并且，要在指定的时间和地点，不得有误。”

他说着，又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递了过来。上面用打印机打印着一个地址和一个精确到分钟的时间。

林穗岁接过纸条，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内容——城郊，一片废弃多年的墓地区。

时间是今晚子时。

这下更邪门了，简直是邪门他妈给邪门开门，邪门到家了。

大半夜跑到荒无人烟的坟地里，烧审计回复？这要是被不明真相的群众看到了，还以为她在搞什么封建迷信活动呢。

她看着手里的纸扎询证函，又看了看纸条上的地址和时间，一种荒诞离奇的感觉如同藤蔓般在心中疯狂滋长，几乎要将她淹没。

但同时，她心里也隐隐升起一丝异样，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江砚深费这么大周章，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搞审计，绝对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更不是为了满足他个人的恶趣味。

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一个足以颠覆她认知的惊天秘密。

联想到周正平办公室里那个诡异的红色印记，以及他失态的反应，还有那尊藏着东西的关公像……

这一切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看似毫无关联，却隐隐约约地指向了同一个方向，那个被尘封在历史尘埃中的禁忌的制药集团。

而江砚深，这个以审计为名突然介入的男人，他的真实目的，恐怕远不止查账那么简单。他到底在追查什么？他又想从这团迷雾中找到什么？

林穗岁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如同海浪般翻涌的惊疑。

她捏紧了手里的纸扎元宝，指尖传来冰凉粗糙的触感，仿佛握住了一块冰冷的石头。

虎口处那块被烫伤的疤痕，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异样的气息，微微发痒，提醒着她曾经经历过的危险和恐惧。

“好。”她抬起头，看着两个面无表情的黑衣人，眼神逐渐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和沉着，仿佛刚才的震惊和疑惑都只是幻觉。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回复件，我会准时‘送达’。”她特意加重了“送达”两个字的语气，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两个黑衣人微微点点头，没有多余的话，转身利落地离开了殡葬用品店，如同两只训练有素的猎豹，消失在川流不息的街角。

林穗岁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又低头看向手中那沓触感冰冷的“询证函”。

纸扎元宝上，那些细小的代码在昏黄的灯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如同无数只细小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她，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气息。

她仿佛又闻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那股曾经让她做噩梦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看来，今晚这趟城郊墓地之行，注定不会平静。她预感到，一场风暴正在酝酿，而她，即将被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