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穗岁挂断电话。
指尖冰凉刺骨。
大脑却因过度运转而滚烫发烫,几乎要烧穿颅骨。
做空制药股。
这五个字像烙印,深刻在她意识里。
珍珠耳环。
那小小的、旧旧的物件,散发着诡异的光泽。
江砚深。
那个名字总是不请自来,带着墨镜也遮不住的深沉。
奶奶。
临终前那一眼,那诡异的烟雾讯息。
无数线索如同散乱的拼图碎片,在她脑海中断裂、碰撞、飞旋。
它们毫无章法,却又隐隐指向某个庞大得令人心悸的、模糊不清的轮廓。
一个她不敢深想,却又无法回避的巨大阴影。
她需要冷静。
必须冷静下来。
胸腔里的心跳狂乱无序,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耳膜。
她强迫自己深呼吸。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必须先处理好奶奶的身后事。
送奶奶最后一程。
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
也是最重要的事。
其他的,都必须暂时搁置。
然而,麻烦总是不请自来,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秃鹫。
殡仪馆的门卫陈伯,电话打得比刚才苏小暖还要急促,像是天塌下来一般。
“穗岁啊!坏事了!出大事了!”
陈伯的声音带着一种老年人特有的、被无赖气急败坏后的剧烈颤抖,几乎变了调。
“之前说好的那口楠木棺材,寿材店那边……他们突然变卦了!”
“现在坐地起价,翻了三倍不止!开口就要那个数!”
陈伯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
“他们说是木头原料涨价,放他娘的狗屁!”
“我活这么大岁数还能不明白?”
“我看他们就是吃准了这时候家属急用,没地方说理去,趁火打劫!”
“往死里宰啊!”
“你奶奶那口……他们说原来的定金,现在只够买个最差的板材拼的!”
“连个像样的边角料都算不上!”
林穗岁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眼前猛地一阵阵发黑,仿佛被重锤击中。
三倍?
她账上那点微薄的钱,是她省吃俭用,打算给奶奶换一个最好的骨灰盒,再请几个相熟的师傅好好做一场法事,送奶奶风风光光走的。
现在,连一口像样的棺材都买不起了?
买不起让奶奶入土为安的最后居所?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混杂着巨大的悲伤与深切的无力感,如同火山爆发般瞬间冲上了她的头顶。
血液奔涌着,冲击着她的太阳穴,嗡嗡作响。
她想起奶奶那双干枯瘦削、布满褶皱的手,临终前抚摸她脸颊时的触感。
她想起奶奶临终前那双浑浊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期盼的眼神,仿佛有千言万语未能说出口。
不行。
绝对不行。
她不能让奶奶走得这么没有体面。
不能让奶奶在最后一步,还受这种委屈。
林穗岁的目光猛地扫过自己狭小店铺里堆积如山的纸钱、元宝。
还有那些印刷精美、金灿灿、沉甸甸的纸扎金条。
这些东西,是烧给下面用的。
是阳间对阴间的念想与供奉。
奶奶懂这些门道。
奶奶甚至能用烟灰给她传递消息,跨越了生死的界限。
那……
这些象征财富、寄托哀思的东西,是不是也能……有点别的用处?
在这个看似荒诞却又充满诡异逻辑的世界里?
一个荒诞却异常清晰的念头,在她心中猛地破土而出,疯狂生根发芽。
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抓起电话,声音因为强行压抑着滔天怒火而显得有些沙哑低沉。
“陈伯,你跟寿材店老板说,我马上过去。”
“让他等着我。”
挂了电话,林穗岁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
她转身走向店铺角落,动作迅速而坚定。
她没有去翻看自己那点可怜的银行存款,那根本无济于事。
她开始动手。
将店里质量最好、印刷最清晰、分量最足的纸扎金条,一摞一摞地搬出来。
那些金条纸质厚实,印花鎏金,在昏暗的店里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她足足装满了两个最大的黑色垃圾袋,沉甸甸的,几乎要把袋子撑破。
寿材店里,弥漫着劣质香烟和木材混合的气味。
老板翘着二郎腿,斜靠在椅子上,嘴里叼着烟,眼皮耷拉着。
他对站在面前,急得满头大汗、试图理论的陈伯爱答不理,态度极其傲慢。
“市场行情嘛,天天都在变,我有什么办法?”
老板慢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烟雾缭绕。
“嫌贵?”
他嗤笑一声,用眼角瞥着陈伯。
“嫌贵你去别家买啊!看谁家现在能拿出楠木料子!”
“我告诉你,现在整个市场都这个价!谁让你们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老板一脸的蛮横无赖,吃定了对方没办法。
就在这时,林穗岁提着两大袋东西,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她的脸色平静得有些吓人,眼神里却燃烧着某种冰冷的火焰。
她没看那趾高气扬的老板,也没跟任何人说话。
她径直走到店门口的空地上。
在午后略显刺眼的阳光下,将两个大黑袋子里的纸扎金条,哗啦一声,全部倒了出来。
瞬间,一座金灿灿的小山堆在了地上。
那虚假的财富光芒,反射着阳光,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寿材店老板愣了一下,叼着的烟差点掉下来。
他随即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嗤笑声。
“小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想用这玩意儿买棺材?”
他指着那堆纸金条,笑得前仰后合。
“你是不是烧纸烧傻了?脑子不清醒了吧你?”
林穗岁依旧没有理睬他的嘲讽。
仿佛他只是空气。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咔哒一声,点燃了一张黄色的引火纸。
然后,她弯下腰,毫不犹豫地将那跳跃的火苗,凑近了那堆纸金条。
呼!
火焰遇到了干燥的纸张,瞬间猛地窜起老高!
熊熊烈火吞噬了那些象征财富的纸制品。
黑色的浓烟滚滚而起,带着纸张特有的焦糊味,迅速弥漫开来。
但诡异的是,那黑烟并没有像普通燃烧那样随风散开。
反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操控着,在半空中诡异地扭曲、盘旋、凝聚。
形成一个不断翻滚、越来越浓厚的黑色烟团。
寿材店老板脸上的嘲讽僵住了。
他脸上的横肉抽搐了几下,笑容凝固在嘴角。
陈伯也瞪大了眼睛,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景象。
周围原本围观看热闹的人,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悄悄后退了一步。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还有那团越来越诡异的黑烟。
林穗岁静静地站在火堆旁,仰头看着那团越聚越浓的黑烟。
她的眼神专注得可怕,瞳孔深处映照着跳动的火光。
这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
看到了奶奶指尖升起的那缕传递信息的、扭曲的烟雾。
做。空。制。药。股。
那五个字带来的巨大震撼,还在她的颅内隐隐回响,如同沉闷的雷声。
奶奶……
您是不是还在看着?
是不是……还有别的安排?
您用烟灰传递消息,那这些为您准备的金条,是不是也能……沟通某种力量?
就在所有纸金条即将燃烧殆尽,化为灰烬的那一瞬间。
异变陡生!
那团浓郁到了极点的黑烟,猛地向内剧烈一缩!
仿佛被一个看不见的黑洞瞬间吸了进去!
没有灰烬四散。
没有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巴掌大小、非纸非铁、泛着奇异乌光的黑色薄片,轻飘飘地、违反常理地落在了燃烧殆尽的灰烬正中央。
那薄片触感冰凉。
入手沉甸甸的,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刚刚火焰灼烧的奇异温度。
更诡异的是,薄片表面,竟然烙印着一行行清晰无比、仿佛天然生成的凸起文字!
字迹古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威严。
最上方是四个醒目的大字:【央行授权书】
下面是几行稍小的字,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力量:
【奉天承运,冥府央行诏曰:时维艰,物价乱,兹有孝女林穗岁,倾家资以敬先人,诚感天地。特此冻结阴阳汇率,平抑阳间丧葬用品价格,即刻生效,违者严惩!】
而在最下方,还有一行极其细小的编号,排列方式奇特,如同某种神秘的代码。
林穗岁拿起那片奇异的“授权书”。
她的目光立刻被最下方那串编号吸引。
她不认识这串数字代表什么。
但那冰凉坚硬的触感,和上面隐隐传来的、如同微弱心跳般的奇特震动,让她抑制不住地手指剧烈颤抖起来。
寿材店老板已经彻底吓傻了。
嘴里的烟掉在地上,烫到了脚都毫无知觉。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上下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
他看着林穗岁手里那枚散发着乌光的黑色薄片,又看看地上那堆已经变成普通灰烬的残余,眼神涣散,仿佛真的见了鬼。
“即刻生效……平抑价格……”
他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是他的木材供货商打来的。
老板像是被烫到一样,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手指颤抖着划开接听。
他只听了不到半句,眼睛猛地瞪圆,瞳孔急剧收缩。
手机“啪嗒”一声从他无力的手里滑落,摔在水泥地上,屏幕碎裂。
“木材……木材价格……恢复原价了?!”
他的声音尖利得变了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什么?!”
“所有……所有殡葬用品……都……都恢复了?!”
“全部恢复到涨价前了?!”
老板双腿一软,彻底瘫坐在地上。
他抬起头,看着手持黑色薄片的林穗岁,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在看一个来自地狱的使者。
林穗岁握紧了那枚奇异的授权书,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大脑稍微清晰了一些。
她转身,看向还处在震惊中没回过神的陈伯。
“陈伯,按原来的价格,把奶奶的棺材定下来。”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回荡在寂静的空气里。
陈伯愣愣地点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显然魂还没完全回来。
林穗岁没再看那个瘫软在地上、面如死灰的老板。
她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收好那枚“授权书”,揣进贴身的口袋。
然后,她转身,一步一步,沉稳地离开。
午后的阳光照在她身上。
那件洗得发白、39.9包邮的老头衫,此刻却仿佛披上了一层看不见的、坚不可摧的铠甲。
只有她自己知道。
在那枚冰凉的授权书触及掌心的瞬间。
最下方那串神秘的编号,像一道刺目的闪电,毫无预兆地劈开了她脑中所有的迷雾。
那串数字排列的规律……那种独特的组合方式……
她猛地想起江砚深。
想起他偶尔摘下那副深色茶晶墨镜时,那双罕见的重瞳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难言的光芒。
想起他有一次无意间提及自己生日时,那种刻意压抑着的、却依然泄露出的一掠而过的晦暗与沉重。
那串编号……
它的格式,它的排列……
像极了一个日期和时间。
精确到了时辰。
一个出生的时辰。
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