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谁啊？怎么到图画馆了…”
“哦，那位是敬王世子，今日大理寺少卿来宫中问询，想必是跟着来的。”
“他们也是…和时相一样？”
“自然啦，他们两个可算青梅竹马呢”
“哎”
两个画学生便捧纸笔边说闲话八卦，果然撞了人。
纸笔倒是没落，就是被撞的轻皱眉头。
画学生们连连道歉，“管画师恕罪。”
管淑身着御前画师服饰，手上是在御园里折下的几品长枝花卉。她身后跟着的小童还抱着插花用的瓷瓶。
“没事，你们快去吧。”
画学生谈八卦兴高采烈没注意到她，她是心神不宁所以没避开。
“是。”
两人赶紧谢过，规规矩矩走了一段，又忍不住讲了起来。
管淑心神回归，倒是耳力惊人听了一清二楚。
“管画师是上后赐给安王府邸的御前画师，从前是安王病重她便留在宫中，那现今安王醒了，她是不是要回安王府邸了啊？”
“那安王虽然病重在宫中，但安王的妃妾们，公子们不都在安王府么？管画师不能画他们么？”
“你忘了御前画师是听命于上后的么？上后她想看见儿子生活情况才会赐下画师住王府，以便随时描摹安王。你以为上后还多想要看见儿媳妇么？”
“但是……但是我记得管画师有一幅画，画上是有安王嫔妃的。”
“那就是一同入画的呗，总之单画王府妃嫔的画作是不会被送进内宫以供御览的。”
“一同入画？怎么单那个妃子可以，别的就没见过了？那位妃子真是得宠，要不就是十分有手腕了。”
“自然啦，安王的妃嫔嘛，是有可能做新帝生母的女人，能不拼命争宠么？！”
然后又说到了安王的哪个孩子长得最可爱，以及他们都不同母，不知道皇室将来会是怎样光景。
管淑直想拿棉花把耳朵塞起来。
到了自己的画室，她命小童把插瓶放在窗前，再把窗子打开门关上，但该来的总是会来，小童到了门前就看见敬王世子蹲在门口看盆景里的青苔。
“管姐姐。”圣菜从怀里拿出一本画册，封面写着《千灵卷》，“给我签名，谢谢。”
管淑：“……”
她回屋拿笔，墨还没调，便招呼圣菜进屋，嘱咐道：“你拿了就是，别说出去，不要提我。”
靳墨君是大理寺少卿，圣菜要是稍微提起她，靳墨君肯定又要来查她在安王府供职时的画作了。
所有的文化产品，一沾上政 治，就有可能违禁。
一旦违禁，就会被封禁毁灭处理……她可不想画了一生归来一幅图都没有啊！
真是倒了霉去了安王府，要是安王再作死与太渊帝作对，往后关于安王的史料说不定都会被夹掉…何况画作。
“谢谢姐姐，”圣菜拿了新签名的画册，很有礼貌地和管淑再道谢，然后补了一句，“我进宫时就和哥哥说了来找管姐姐，他待会会来接我。”
管淑“……”
她不应该回宫，她应该在安王没醒的时候请求去乐昌府或景华府，哪怕是宁王府，宁王作为被征服的宁国之主，应当被史书大书特书以彰显王朝天威才是。
宁王又是上皇亲外甥，也不会被指示加以丑化，就更能画出传世而又优美的历史画作了……
当初怎么没被分到宁王府啊！
谁能知道宁王没造反，安王不是造反胜似造 反了！
“管画师。”靳墨君还是来了，把圣菜拉到身边就开始公事公办，“想请管画师说明一下这幅画。”
圣菜看侍人展开一幅长卷，绘的是朝阙去凤皇宫道路上春游归来衣着富贵的人群。
画中焦点自然是安王，安王与一名嫔妃共乘一辇，嫔妃依偎着他，毫不避讳，甚至头上幂篱拆下一半，轻纱落下一点覆在安王的额头。
像是要把幂篱拆下来，给安王戴上。
“殿下美貌胜过臣妾，这帷帽还是殿下戴吧！”
话音几乎发之于画上，画中人神情容貌宛然似昨日。
嫔妃娇俏明媚，天真活泼，脸上是出游的新奇与欢喜，安王神情来看对她也很纵容，只是无奈地笑。
整个画面看上去宁静而不失活泼，清雅又藏着点庄严，但看这两人不看人群，便像是一对普通富贵夫妇，新婚的小妻子逗弄腼腆的同样年轻的丈夫。
圣菜不觉得这画有什么问题，甚至觉得画上的女子有些眼熟。
“这幅画是上后都过目了的，你们不能当证据去留档…这不过是安王与云妃出游回府的记事画作。”管淑叹口气，“只不过物是人非了，就连物也不放过么……”
安王不是从前的安王，云妃也早已故去。
连唯一留下云妃安王恩爱的一项证物也要被抹去？
她感觉无力极了，同时想若真是如此，她一定要去御前申诉辩驳。
“本官只是问问，并不会做什么。”靳墨君缓和了言语，道：“管画师为何只画这位云妃，未见其他妃嫔？”
“若是安王甚爱云妃，后来晞王…”
管淑一听到“晞王”二字就头皮发麻，作画半生归来一幅《春游驾辇图》都是拜晞王所赐！
“呀，我想起来了，”圣菜盯着画看，“这个姐姐是奶奶身边的。”
“云妃娘娘是安王的侧妃，也是云太妃的侄孙女，自小养在宫中，陪伴太妃。”
管淑解释说，“我自幼学画，跟随老师在宫中图画馆听差，自然与她相识，后来她执意要嫁给安王，我又正好被分去安王府上任随行画师，所以多画了她，也是情理之中吧。”
又补充一句，“这些都是上后默许的，画师也有画师的自由。”
靳墨君点点头以示了解。
“哥哥，这里怎么还有一个漂亮的人？”圣菜指着画中人群里的一个，“唔…他身边的女子也好看。”
那看上去是一对主仆，少年公子清俊文雅，似有病气，但少女虽做侍女打扮，仍旧难掩风华。
公子目光所至是安王，侍女的目光在公子，但身形动作又是迎着安王的，似乎当时情境是目光在安王与公子间来回。
靳墨君道出真章，“档案记载，这幅画记叙的是太渊四年三月初一，正是晞王刚到朝阙的那一天。”
“这画中的公子便是晞王，那侍女，不会就是后来晞王赠予安王的侍妾，韶丽眸？”
管淑咬牙道：“当日，谁知道那是晞王？再者说了，这画是上后都看过的。”
她不过是记叙以画的画师，当场那么多人，肯定逮着几个好看的画吧……
靳墨君忽地笑了一声，笑管淑的紧张，道：“自然，虽这幅图上晞王安王共存，但是你我不说，谁又知道呢？”
管淑明白自己要对这大理寺卿知无不言了，认命道：“只要能保住我这最后一张画，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太渊四年三月初一，晞王是被密令进京的，京城的人并不知晓。
那一日，是云妃被诊出身孕，拉着安王非要去凤皇宫幸女观还愿……安王其实是个好脾气的人，即便那日身体不适还是不愿扫了云妃的兴致，跟着去还愿，然后又是春游。
回来的时候安王已经有些累了，毕竟这位王爵自小等于是按照公主养的，身娇肉贵没办法。
但是云妃仍旧兴致勃勃，她还是孩子气，说，“臣妾要为殿下生下位郡主，王妃们都生儿子，只有我生女儿，女儿才会珍贵，就像乐昌公主一样。”
安王抬手遮快到正午的太阳，道：“儿子女儿都好，只要能养在身边，本王都会一样疼爱。”
人皆道安王一年娶三妃，一年得三子。殊不知安王得子之时也才十七岁。
而且三个儿子，也只有一个养在身边。
嫡子被过继给了兄长太渊帝，长子随着生母去了紫川，在母家教养，预备着往后做宗室的宗庙令。
只有二儿子陪着他，但那时也才一岁左右，是个离不开母亲的孩子。
“殿下，我是你选的，我和你的孩子，你应该更偏疼一点嘛。”云妃摇着他的手，幂篱轻纱撩着他的面颊。
到了游人如织的街道，许多人都转了目光看安王。或看华丽的车辇，或看安王倾城的容颜。
男女老幼，都会被安王面容惊艳。
云妃像是吃醋，但更与有荣焉，笑着道：“殿下好会招蜂引蝶。”
“他们都看殿下，臣妾都觉得亏了。”
她解开幂篱，要给圣荑戴上，“殿下貌美胜过臣妾，可别被人看上起了歹心。”
圣荑正觉得被日头蒸得头晕，便随了她，却又一阵微风吹面颊，一面落了帘纱，一面被云妃揭开，少女欢乐笑声在耳边，一个轻吻落在脸颊。
她笑声如银铃，偷亲得光明正大，周围人啧啧称奇，有些都欢呼起来，云妃笑得更欢乐了，又与他一起躲在帘纱下，拼命压制自己还想多亲几口的欢腾心思。
圣荑无奈，只能揽住云瑶欢好叫她坐稳了辇车，别再多做出格之举了。
而人群中的晞王面色阴沉，将周身的病气都染成了戾气。
侍女生得艳丽婀娜，不像是一个侍女，她笑盈盈道：“那是云侧妃，可不是上皇上后给安王挑选的妃嫔，是安王自己要的哦。”
晞王冷哼一声，“自己要的，就是真心真爱的么？”
“便是，但我到了这朝阙，从前的也就不再是！”
侍女挑眉，看向娇滴滴戴幂篱的安王，又转回看这染病却依旧暴戾的公子，笑道：
“那便祝愿公子，得偿所愿，总有一日安王要为你空置后院，哪怕登临帝位，也只单取你这一瓢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