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雨晴从屋里拿出香和香炉等物，就在浮桥上祭祀起来，她和钟素素各点了三支香，插在香炉里，拜了两拜，众人也都上前略微拜了拜，之后一起静静立于夜空之下，似乎在等待着黑衣人到来，等待着那场惊天的大战发生。然而黑衣人仿佛看见了他们的阵仗，出现了怯弱，躲在黑暗里某处不愿出来，因此众人也都放松戒备，陆续回到大屋之中，吃糕点，闲谈过往，以度中夜，等待晨曦的出现。只有钟素素、余安安、范玉姝、袁松伶和段雨晴还站在浮桥栏杆边，望着东边平坦无垠银白色的湖面。

余安安这个树妖有着天生的好奇心，突然对段雨晴说道：“戴鲤虽然是一目国的亡国之君，可也是妖，你怎么遇到的他？”

范玉姝也道：“说说你们的故事。”

“我和他的故事？”段雨晴犹豫了一下，“你们要听？”

余安安道：“妖和人类女子的故事很让人着迷的。”

范玉姝、钟素素和袁松伶随声附和。

段雨晴道：“这个故事得先从我身上说起。我家住在妫州，也就是当初石敬瑭这个儿皇帝卖给契丹人的燕云十六州之一，我有一个很大的家族，祖父弟兄三人，每个人都有很多儿女，这些儿女又生育很多孩子，因此我们这个家族加起来都超过了一百人，世代都是阴阳师，以捉妖捕妖为生。我的那些堂兄弟堂姐妹，在很小的年纪就拥有捉妖的本领，经常把他们捉到的虫妖、燕妖拿到我面前炫耀，而我只有羡慕的份。按理说父母只有我一个女儿，应该会把他们的捉妖本领倾囊相授的，可从小到大我就是家族里的异类，谁也不肯教授我捉妖的本领，就连那些堂兄弟和堂姐妹也不肯透露一星半点。后来我才隐隐约约听到我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我是家族在一次捉妖行动中捡到的，父母因为不能生育，那次行动的家族长者就把我给了父母养育。”

余安安听到这里觉得很抱歉，说道：“我们本来是要听你和戴鲤的爱情传说，不曾想听到你的身世，对不起呀。”

“我们今晚上叨扰了你，还让你说起伤心旧事，我们这些客人可真真是不速之客。”钟素素等说道。

“没有关系呀，因为我始终相信自己是父母的亲生女儿，根本不把流言当一回事。”段雨晴乐观地道，“也不知为何，发现今晚的月色很美，湖水也很美，我也很自然地想起了过去的往事，以及和戴鲤有关的事，你们刚好发问，我也就很乐意说出来。”

余安安、钟素素、袁松伶和范玉姝听闻后说道：“既然这样，你就说下去吧，我们用心倾听。”

“好啊。”段雨晴微笑。

······

段雨晴作为阴阳师家族的女孩，虽然没有学到任何的捉妖本领，但也一样开心快乐地长大。数年前，十四岁的她参加了一次家族在祠堂里的聚会，几乎每个叔叔伯伯和堂兄弟堂姐妹都捉到了让自己满意的妖，准备过两天就把这些妖怪带到京都售卖，换取金银。这些被捉到的妖怪大多都露出狰狞的面目，让人生畏，只有一个少年温文尔雅，默默站在众妖当中——那时候是段雨晴第一次见到他。

这些被捉到的妖大多被带走，只有为数不多的被囚禁在祠堂里，到了晚上，段雨晴偷偷来到祠堂，看到他和其他一些妖被贴有符咒的锁链锁着。那时候段雨晴走近前，问戴鲤道：“为何被捉？”

戴鲤回答：“我虽然是妖，却是一国之君，不过是亡国的君主，四处奔波，失手被阴阳师所捉。”

段雨晴又问：“你作为妖，伤害过人类百姓吗？”

戴鲤沉思片刻，摇摇头：“从来没有。”

“那么说你还不是很坏的妖！”段雨晴听到祠堂外面传来响动，“不跟你说了，我得回去了。”

段雨晴急忙走出，遇到了来查看祠堂里被囚之妖状况的父母和两位叔伯，便编造一个谎言骗过他们，匆匆跑开。

第二个夜晚，段雨晴又鬼使神差地来到祠堂，那时候戴鲤央求她一件事，这件事不是要段雨晴放掉他，也不是让她给拿些好吃的食物，只是想要段雨晴给取来毛笔砚台，搬来一张小桌子，对此段雨晴非常困惑，问道：“你要这些东西干嘛？”

“我虽然是亡国之君，可还是要继续书写本国的《竹书》。”戴鲤道，“从流亡到现在，我始终都在写。”

“《竹书》是什么东西？”段雨晴问。

“就是史书。”戴鲤解释道，“像《宋史》那样的书。”

“但你好像会被送到京都卖掉，活不了多久。”段雨晴面露担忧。

戴鲤神色如常：“只要我还未死，这件事就不能停下来。”

段雨晴被触动：“好，你等着，我去给你取来。”

段雨晴跑出祠堂，回到自己家，偷偷摸摸在身上藏了毛笔和砚台，又搬了张小桌子，回到祠堂里，把桌子放在戴鲤面前，又拿出毛笔和砚台放在桌子上。

“这些是你要的东西。”段雨晴说道。

“小姑娘，你也属于段家阴阳师的孩子吧，为何如此不同？”戴鲤道，“如果是别的段家孩子，不仅不会帮我的忙，估计还会用他们的术力来教训我，你和他们不同。”

段雨晴无奈地笑笑，心想自己就是和那些堂兄弟堂姐妹不同，因为她一点术力也没有，是个纯纯的小白阴阳师，但所想的这些没能说出，只是说道：“你并不是罪大恶极的妖，帮你点小忙也没什么。”

戴鲤盯着她看了片刻，淡然一笑：“你是个非常善良又非常勇敢的女孩。”

段雨晴嫣然一笑。

戴鲤虽然被贴有符咒的铁链锁着，但并不是完全不能移动，双手和双脚还是自由的，有一定的活动范围，戴鲤磨了墨，从身上取出竹书，便俯身在小桌上写了起来，段雨晴出于好奇，走过去观看，没想到其他妖怪也想要一些和戴鲤同样的待遇，被段雨晴残忍拒绝。然后祠堂里上演了这样的画面：浑身被铁链锁着的戴鲤专心致志地奋笔疾书，在他的旁边立着个身穿绿色圆领绣衣的女孩，女孩绣衣上绣着大大的荷叶与荷花。

段雨晴看到戴鲤在竹书上写道：是年落入阴阳师之手，与守护老人失去联系，自念有死无生，得阴阳师家一女孩借笔墨，书记此事。

戴鲤忽然抬头：“你叫什么名字？”

段雨晴说了名字，戴鲤在后面加了一句：《竹书》终于和一个人类女孩段雨晴的故事。

很快段雨晴家族的阴阳师携带所有捉到的妖前去京都，段雨晴偷偷跟在后面，目送他们出了州城，越去越远，十余日以后，家族成员返回，除却戴鲤和不多的妖没有贩卖出去以外，其他的妖都有了买主，换到价值不菲的金银，有了这些金银，家族连续在祠堂举办盛大的庆祝宴席，家族里的男人每天都喝的酩酊大醉。而不动声色的段雨晴却有了一番心思，她觉得戴鲤既然没有被人买走，那么就应该放掉他，给他生的希望。

一个寂静的深夜，段雨晴溜进祠堂，撕掉锁链上的符咒，戴鲤挣脱了锁链。

“放掉我不会连累你吗？”戴鲤边跑边问道。

段雨晴说道：“这件事很隐秘，不会有人发现的，再说了丢失一个没有买家感兴趣的妖，家族里的人也不会在意的。”

戴鲤扶额：“是啊，毕竟我是个无足轻重的妖，少了也无所谓。”

“我可不是小瞧你，只是在猜测家族之人的想法。”段雨晴道，“你走了以后，就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来这个州城。”

戴鲤道：“如果我想要来看望你这个朋友呢？”

“看望我？”段雨晴有点惊慌失措。

“是啊。”戴鲤道，“你放了我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会来看望你的。”

“要那样的话你就需要不露出妖形，偷偷过来。”段雨晴说道。

“我知道了。”戴鲤看向段雨晴，突然觉得她好像变成了戚清一。

接下来，段雨晴拉着戴鲤跑出祠堂，来到祠堂外面的空地，两个正要告别，突然黑影里出现了许多人影，接着段雨晴就看到她的父母、叔叔伯伯和堂兄弟堂姐妹慢慢聚拢过来，她的最年长的伯伯走到前面，说道：“我们早就留心你的所作所为，原本还以为你只是对妖好奇，没想到你真的有祸心，竟然把独眼鲤鱼放走，加上你的身世，我觉得已经不能再留你在这个世界上！”

“大伯，你要杀我！”段雨晴既震惊又惊恐。

段雨晴最年长的伯伯道：“从我们捡到你的那时候就应该做的事却延迟到今天，幸好还没有酿成大祸，为时不晚。”

缓缓走向段雨晴，来到跟前后举起了右手。

段雨晴这时候才真正体会到害怕，一点点退缩，好在段雨晴的父母冲出来阻拦：“大哥，她姓段，叫段雨晴，是我们段家的子孙，虽然她想要私自放走一个妖，目无家族的规定，但她私自放走妖的事也说明她秉性纯良，没有恶念，我们夫妇两个抚养她这么多年，朝夕为伴，对她只有深深的爱，还有毫无保留的相信。我们夫妇相信她即使觉醒了自己的真正能量，也不会危害人类，假如有一天，她找回真正的自己，却做出危害他人的事，我们夫妇必然亲手取她的性命，然后再到祠堂以死向祖宗谢罪。”

“你们用自己的性命来保护她？假如真有那么一天，只怕你们夫妇也不是她的对手。”段雨晴最年长的大伯道。

“这孩子秉性善良，是不会对父母出手的。”段雨晴的父母道。

段雨晴最年长的大伯道：“如果我不同意怎么办？”

段雨晴的父母则道：“我们会先女儿一步先死。”

段雨晴最年长的大伯还是软了心，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其他家族成员见此也纷纷离去。

祠堂外面只剩下段雨晴、戴鲤和段雨晴的父母，段雨晴的父母没有阻拦，任凭段雨晴放走戴鲤，分别的时候戴鲤道：“我肯定会来看望你的。”

“嗯。”段雨晴道，“你在外流亡的日子里要保重自己呀！”

“我会的。”戴鲤走去，走出几步后回身，又转回身。

时光流逝，几年以后戴鲤再次出现在妫州段家的祠堂外面，这次他的到来显得很有声势，很快就把段家几乎所有的家族成员都吸引过来，他说出自己想要娶段雨晴的意图，当时就遭到段雨晴叔伯和堂兄弟堂姐妹的反对，不过戴鲤说出自己是一目国从前国君的事，纵然是亡国之君，可也并非一无所有，他曾经也是有丰饶的国库的，国库里是数不清的金银财宝。戴鲤在亡国的时候始终都相信都城国库里的财宝肯定已经被钩蛇妖洗劫一空，四位守护老人也抱有如此想法，然而戴鲤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国库可能只是被掩埋在了废墟之下。

戴鲤用一个可能存在的国库赢得了段家所有成员的欢心，戴鲤和段雨晴被认可，他们两个和段家众多的成员驾驶数辆马车赶去位于北方的一目国废墟，历时十余天终于挖到了国库，国库里都是金银财宝。

戴鲤和段雨晴得以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