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荑虽眯起了眼睛,但透过一层帘纱还是看到了破坏他心情的一幕。
茶楼边跪着一个双手奉茶的侍女,想是跪得久了,手腕都颤抖。
偏这时还从雅间里泼出茶水,烫得那侍女惊叫一声,发髻上沾了大片的茶叶,脸上手上肉眼可见地红起来,少女低声啜泣着,但奉的茶还是端着,要倒不倒地叫人揪心。
圣荑最看不惯凌虐女子的人,便要下车辇去阻止伤人行为。
云瑶欢不悦,“殿下不先陪我回去么?”
“那女子被…”
他指着茶楼,云瑶欢望去不过是一个奴婢被罚罢了,但是她知道圣荑心软也清楚自己也正是利用圣荑心软……若是那个女子也利用这一点呢?
这对圣荑可是百试百灵的!
虽说是个奴婢和她争抢不了什么,但是也不想平白多一个情敌……她想要自己是安王的最后一个女人。
“好了,你怀了身孕见不得这些,先回去吧。”
“…那殿下,你早些回来。”
那里吵吵闹闹,她刚有孕若是磕着碰着怎么好…
“会的,你先回府,管画师不是会记下今日春游么?你先与她说说话。”
“那…臣妾在府中等着殿下回来”她不情愿极了。见圣荑真下了车辇又道:“殿下,画师能把臣妾也画下来吗?臣妾想留着和殿下在一起的证据…”
她没忍住说出口,咬咬唇还是没有反口,她就是这样想,哪怕逾矩也是这样想。
圣荑却只一笑,如春风吹万里,万里花木醒,苒苒展笑颜,“当然了。”
“…嗯!”云瑶欢又被欣喜砸中,刚刚的一点忧虑抛去了脑后。
人最怕是未知的可能,是恐惧的发生,是迟疑的万一,但最欣喜的,是那知道美好的永恒。
永恒,永不会变,永不会改,永久留存。
若是一同入画,传之于后世,安王的名字也会带着她,他们的情意,后世都能知晓。
也就等于这情永不灭,她的美好时光留在了永恒之所。
这是一种安定,一种人生在世默默执念的东西。
她抚上自己的小腹,心想这是另一个安定。安王不似旁的亲王薄情,对于孩子,更是比旁的男子爱护珍重百倍。
有了孩子,她更什么也不怕了。
“幼卿!”她展颜对身侧的人招手,“你上来,我们一起回府去。”
管淑没推辞上了车,又听这位备受宠爱的侧妃娘娘语出惊人,“幼卿,你把那时画下来吧,就是…我吻殿下的那时”
管淑:“……”
她扶额,手指夹着一支画速写的炭笔,“娘娘,便是太渊年间再是如何如何开明,你可以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做,你是权贵,你也能命人画各种…嗯你们有兴致的画,但是”
“但是这种要给上后上皇看的画作,说不准会留下来佐证安王事迹的画作……不说上皇上后如何,你也怕被言官批驳安王吧?”
云瑶欢还不服,“上皇上后也很疼爱我。”
“便是最疼爱的乐昌公主也不会做这等招摇损害自身的事吧。”管淑皱眉,“再说,还有言官,乐昌公主都被言官上折子批驳过。”
言官中的刺头姜未晗是乐昌公主前未婚夫,与乐昌两看相厌,进而对乐昌以及她身边的人不遗余力地抓错处,逮疏漏,联合御史台联名上奏,折子雪片似的飞在太极殿……
虽说动不了乐昌公主分毫,但是阵势多少吓人啊。
像安王这样乖乖的权贵,对于台谏的骂声还是会伤心的。
“那…好吧,不画那一幕了,那你一定给我画得恩爱些。”
“安王很宠爱娘娘,无需忧虑。”管淑哄着她,又道“娘娘如今该好好养胎,明日还要进宫报喜,上后太后太妃都会给您赐礼的。”
哄完了就能回自己居所自由地画画了。
这人间就是麻烦,画画还得那么多条件,那么多限制…
“幼卿,”云瑶欢拉着她的手,“就算不画我吻殿下,也要画我给他戴幂篱,你不知道,只有那个时候,我真的觉得他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那一刻,当真满心欢喜,就像是一盆满水溢在汪洋里,盆里还有满溢的月光。”
“我真的好满足。”
一霎那的幸福,便只是回想都觉甜蜜。
管淑这下听得疑惑,但莫名有那么一点动容。
兴许是凡人的情感太过特殊复杂,她一知半解,却还被引诱着深入探究。
“娘娘,独属于你一人,就会如此满足欢喜?”
云瑶欢点头,郑重道:“对,因为安王是那样美好温和。”
安王距皇位只是一步之遥,而且上皇上后及太渊帝的意思都是从安王三子中挑选储君,安王做下一个上皇,只是时间问题。
他有无上的权势,但却不沾染权势的凌人与暴虐,而且又有着胜过女子的容颜……怎么不叫人甘愿牡丹花下死?
管淑感叹还是钱好权好,长得漂亮更好,性格好最好,要不然哪里能有这种言论?
但是这种权势富贵堆出来的“美好温和”的人,真的会如云妃所愿吗?
不说云妃杞人忧天的那似有似无的新情敌,光是安王的三子的生母,能是吃素的?
这样美好温和的单纯乖巧的权贵,应该多的是人喜欢甚至争抢,若真有人能独占独属,那该是怎样的人?
……
圣荑到茶楼的时候,小姑娘的手上的衣服都被烫得粘在手上了。
他把人扶起来,那姑娘却不肯。
“公子你走吧。”姑娘啜泣着,“我家主人是病了才会这样,公子…”
圣荑才不觉病了就能随意折磨人了,直入雅间见屏风里还有一道竹帘,竹帘掩着那人身形看着确实像个痨病鬼……
“这位公子,有病就去治病,虐待仆从,反而折福。”他说罢,便听那痨病鬼倒是开口了。
话语平稳,不像快死的样子。
“难道公子说完就要走了?”痨病鬼轻轻敲击折扇,“原来公子的善良,只是不痛不痒说几句绝对正义的话,便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伟大之事,日行一善了。”
圣荑皱眉,“怎么我好好与你说话,倒叫你还评点起我来了?”
他是不爱仗势欺人,但若用权势要解决这点小事还不是易如反掌?
“那么…咳咳”竹帘拨开一点,人影高大起来,“公子若是想要救她,就把她带走啊。”
圣荑发现这个病鬼竟然与自己差不多高,隔着一道竹帘,折扇拍在他肩上,“不敢带走么?是怕那车辇上的娇妾?想不到安王竟是惧内又纵容妃妾妄为之人。”
“你放肆!”
圣荑挑开竹帘,却见一人面如冠玉,微蹙眉头,然后,直直地,朝着他倒了下去。
“痨病鬼,真的是痨病鬼!”
圣荑吓得大喊大叫,把茶楼客人伙计全都吓跑了。
那跪着的侍女跌到地上,暗暗骂上官昭活该。
对她下那么狠的手,明摆着公报私仇,这回偷鸡不成蚀把米了,要是惹得圣荑甫一见面就厌弃他,那上官昭还活不活了?
她偷偷向雅间去,见圣荑着急忙慌拍上官昭的脸。
“喂,你死了可不干本王的事,本王名声很好,不想因为这种倒霉事被御史批啊!”
“你醒一醒!这…这算寿终正寝么?”
痨病鬼活不了多久吧…
圣荑不拍他了,反而上官昭动了动。
门外闯进来大批军士,将雅间围住,圣荑今日是私人出游,穿的是京中时兴的烟锦裁衣,想来更倒霉一些就是这些军士不认识他了。
而被围的上官昭又要死不死地睁开眼睛,奋力以手指了指圣荑,想是指认杀人凶手似的,然后完成了任务般解脱地又倒回了地上。
圣荑觉得自己这会儿应该是被栽赃陷害了。
但是朝廷又是自己家的,总不会不给他公道。所以没感觉五雷轰顶或者害怕,只是觉得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坏的人啊。
太渊帝即位天下以来,时风世易,一切都在向好发生,怎么东都放进来这种人?
“安王殿下。”
又一队兵士进来,为首的竟是平定宁国之乱的少年将军贺宴开。
圣荑道:“既然知道本王是谁,就把道路让开,把这个人抬去医治。”
他又见那侍女啜泣,心想自己也不该抢夺别人的奴仆,便道:“这个人的医治费用本王出了,那个侍女送到本王府上。”
“公子,”侍女不走,反而跪下拉住圣荑的衣角,“殿下!救救我们公子,他被抓去会没命的…”
贺宴开挠挠头,觉得啰嗦,“给安王殿下让出道路,送殿下回府。”
然后命人把地上躺的,安王面前跪的,统统抓起来。
“贺宴开你什么意思!才欺负完我宁王表兄,就敢压到本王头上了?岂有此理!”
“卑将不敢。”贺宴开好声好气,但是像是哄小孩一般更显敷衍,“这都是上皇之命。”
“别拿父皇来压本王!”圣荑怒不可遏,“别以为父皇倚重你,就能肆意欺凌我们诸王。”
宁国献国是父皇给宁王设计的圈套,这怪不了贺宴开,他只是一个将领。
但是贺宴开在宁国潜伏之际就勾搭宁王的小夫人,最后还恬不知耻地向父皇用战功换了宁王侧妃,让父皇给他们赐婚……这也太羞辱宁王了!
“殿下,”贺宴开知道这位温室里长大的王爷是怎样性情,“上皇上后最厌恨私奴之风,卑将奉命再查朝阙私奴,这回是接了举报才到此。”
“您看这侍女伤成什么样子还为主人说话,明明白白地是被人控制了,卑将要将他们带回去查问,让这侍女获得新生。”
这话说得那些兵士都想给大将军鼓掌了,果然是自小跟着上皇的,能言善辩巧舌如簧不逊于行军打仗,难怪能在宁国之役里策反宁王侧妃。
安王厌恶朝廷官员以权势职务限制诸王,但是若真是国策正事也不会阻拦。
“是这样?”安王果然不打算拦了。
“就是这样。”贺宴开点点头,“这等事您就别管了,王妃们在家还等您回府呢。”
便亲自来请圣荑出去,那侍女又开始哭叫,“明明是上皇要灭口!奴婢不是私奴,公子也不是蓄养私奴的豪强!”
“您瞧瞧,”贺宴开啧啧称奇,“私奴被控制得何其严重,连脑子都不清楚了。”
侍女转过身指着贺宴开,“你就是上皇派的特使,害了宁王不够,又来害我们晞王!”
“此次诓骗我们进京向上后请安,却不让我们见上后的面,想来连上后都瞒着!”
圣荑一惊,这话怎么牵扯出父皇母后两方,父皇还敢瞒母后什么事?
贺宴开笑眯眯把圣荑推到了门口,道:“好好照顾殿下,莫让王妃久等。”
说罢兵士就将圣荑死死拦住,叫他眼睁睁看着里面人被带走。
“你们好大的胆!本王可是安王!”
安王是整个朝阙最能得罪的王,因为他温和,善良,处高位而无诛人心。
是贺宴开他们最喜欢哄着逗弄的权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