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真就被请回了府,送他的兵士恭恭敬敬告退了,惹得他只能振了振袍袖以示愤怒。
“哼!等本王明日进宫就向父皇母后参你们去!”
好看的眉蹙起来,越想越觉得朝中人不把他当回事,又一甩袖子,赌气似的想以后再也不管了!便转身进府不停留。
“殿下,您可是丢了什么…”
守门的把门槛外的半张花笺捡回来。
他们是看着这花笺从盛怒甩袖的安王殿下身上飘下来的,看安王神情疑惑,便知道又是外边的人趁着安王或懵懂或发呆时候放进的。
依着这位主的心大,要不是甩了两下袖子震出来花笺,估计得等到明日洗衣的奴仆来发现了。
守门的见怪不怪,还能打趣一句,“殿下貌美风流,外边的娘子们也是情不自禁…”
圣荑奇怪,“怎么只会给花笺素帕…”
那些东都的女子每回都是趁着年节典礼时候,趁着舞乐喧哗,人影杂乱,偷偷往他身上塞些闺情信物……总是花笺素笺,纱绢素帕。
虽是些小玩意,耐不住人多。
虽是那热闹时候就一时而已,但耐不住长安道有十数里之长……等他过了长安道绕路回来王府,身上被塞得都胖了一圈了!
“本王不看,”他坚定信念,“本王是有妇之夫。”
他父皇母后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哥哥也是,上行下效,这朝阙城的权贵都是……也不敢不是。
偏他不能如此,哪一个不要都觉得辜负,都觉自己有罪。
若是再添一个,他岂不是又多些负罪感?
便扭头不看。
守门的便自己看看,道:“这个小娘子倒是有趣,没写字,只画了个黑茶盏…”
圣荑这会儿想到那病秧子压过自己,自己应该去沐浴净身才对。
又命道:“请个太医到正堂,叫王妃们先别见本王。”
要是真被那痨病鬼染了病气,可不能过给妻儿,他可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的……
然后将上午那点莫名其妙的事都忘了,说要去弹劾贺宴开也算了。
王府长史看着懵然无知的安王殿下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心想上皇陛下真是多虑。
安王殿下怎么会被晞王迷惑呢?
......
“公子,您把信笺传给安王,他会救我们么?”
韶儿和晞王都身在诏狱牢房,她家公子倒是装得一副乖样,倚在床榻上自己喝药。
她脸上手上被涂了药膏,轻缠了一圈纱布,将大半边姣好面容围簇出来,弄得像只柔软羔羊,再加上那和婉的语气,活脱脱是个曼妙轻灵的少女了。
晞王没看她一眼,垂眸看杯盏,“我不曾传信。”
韶儿愣了一下,蹙眉又微笑,“那公子为何接近安王,当时摔倒…”
“本王累了。”
晞王闭上眼睛躺下,背过身去。
“公子…”韶儿委屈不已,低头啜泣小声劝:“安王殿下便是再美,你也不能不顾自己死活吧…”
跟着晞王混也太惨了。
“要不,”她颇有些心动,“要不公子将我送给安王,我也好安心些。”
做安王府的奴婢也好,说不定能伺候安王的孩子,那可是有可能做新帝的孩子呢。
“滚。”
韶儿惊叫一声捂住了头,地上是碎裂的瓷片。
她呜呜咽咽哭起来,“明明来之前说好的,公子说话不算数…”
这下调羹也砸了下来,韶儿噤声,默默流泪。
对着安王犯病,不对着安王更犯病!
诏狱不同于大理寺,大理寺多少还有些正经章程可走,有国家法制为依……诏狱是皇帝之命所定。
一般都是政治犯,还是六亲不认的那种。
皇亲国戚进了大理寺还能探望探望,诏狱可就人人避之不及了。
“他们主仆倒是没受什么委屈?”
诏狱的郎官跟在一位身着女官服饰,头戴帷帽的女子身后,“尚宫大人说的是,臣等依律办事,绝不会违国法。”
陈尚宫看到了刚才一幕,嘴角几分讥诮,“诏狱中人犯,不该着重镣么?”
“这个嘛,”郎官无奈笑笑,指了指那两人,“一个病秧子,一个受了伤的小女子,也用不上吧。”
他见陈尚宫不语,又忐忑一些,没忍住问道:“娘娘她…”
陛下将人扔到诏狱,却未有旨意,像是临时起意往诏狱藏个人似的。
但人刚刚扔这儿,陈尚宫就到了。
陈尚宫可是跟了上后娘娘二十多年,当年上后娘娘还是燕国谪星皇帝的时候,陈尚宫就是燕宫的内尚书了。
哪怕连如今的太渊帝都会给她几分薄面,她亲临,足以代表上后的态度。
这宫里的二圣怕不是要打起来了吧?!
陈尚宫瞥他一眼,道:“大人还是先管好这诏狱内的本分之事吧。”
这个晞王可不简单,他六岁那年就来过朝阙,当年就是偏执伪装的性子,现在看来,一毫未改。
和他母亲很像。
她不由得蹙眉,心想这回是不是陛下做的不错,而娘娘感情用事呢?
求凰宫中,上皇正在狡辩为什么晞王会出现在东都,而为什么贺宴开又会恰好去抓私奴抓到晞王头上。
“栀儿,这都是巧合。”
狡辩得质朴无华,所谓真是假,假是真,骗人根本不在于你说什么,而是在于你骗人时候的神情能不能让自己都相信。
上皇自年幼时就很有骗人天分,人至中年更是得心应手,气定神闲。
“晞王自己擅离封地,本就该斩,怎么能怪朕去拿他呢?”
“至于贺宴开说是私奴之故,是因为咱们滟滟在场,他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朕怕吓着他,所以叫贺宴开便宜行事的。”
“什么?你问他怎么离开的封地?朕不知啊!那小子可真该死,让他好好在封地老死也罢,偏偏要来找死,这也能怪朕么?栀儿你好偏心……”
上皇叹气,“这么多年,朕还比不上那个非亲非子却有可能成敌成患的…上官晞的儿子?”
“栀儿,你伤了朕的心。”
上后:“……”
她冷笑一声,揪住上皇的脸,看着他,“说点人话。”
上皇抚上她揪脸的手,手腕上戴着密银锁链,“朕骗他来的,想杀了他,他倒是跑到茶楼和滟滟见了面。”
密银轻晃,上后放过上皇的脸,却被上皇轻轻拿住,放在唇前轻吻,“栀儿,这么多年,朕不杀了他就始终后怕…放他在外,也不放心。”
上皇目光狠戾起来,“他还敢接近滟滟,可见他知道滟滟最好哄,想利用你我的儿子。”
“这和滟滟有什么关系?”上后把手抽回来揪他耳朵,“你要杀就杀,要放就放,怎么一副又怕杀了又怕不杀的样子?”
“他不过是一个才满十七岁的孩子,他有什么值得你再三纠结杀与不杀的?你定然瞒了我什么…”
上皇这下只能闭口不言,神情郁闷。
“既然不肯说实情,那便听我的。”上后嗔他一眼,“既然杀与放都不安心,便将他放在眼皮底下,赐婚宗室女,不得出朝阙,就如宁王慕王一般。”
上皇要说什么却被上后一根手指放唇上噤声,“他在朝阙,一有异动,立即斩杀。”
“他若是想反,背后必定有人,一齐杀了,正好杀鸡儆猴。”
上皇明显感动到了,抱住上后亲昵,“栀儿还是最爱朕的。”
上后哼了一声,推开他没推动,头偏向一边去不看他,“我看你什么时候能说实情…”
“难道,”上后蹙眉,拍了一下上皇的脸,“真就因为一个梦?”
“真的?”
上皇:“……”
怎么这种说法都有啊?他查禁书和文化舆论管控的力度还不够大吗?
明天必须叫观风使回朝问责!
“栀儿,你是怎么知道的?”上皇狐疑起来,“朕让安王府长史看住滟滟,滟滟还是进宫见你了?就为了一个今日才谋面的晞王?”
上皇自己说着说着还生起气来了,活像是自己好容易养大的女儿和浪荡子一见钟情私奔了似的。
“岂有此理!”
“什么呀又乱猜,”上后嫌弃道,“都说了这事与滟滟没什么干系,只是他派人请了擅治痨病的太医,太医署觉得反常报给馥姝了。”
“痨病和滟滟有什么关系?”上皇疑惑,“和上官昭又有什么关系?”
上后回身向桌案拿了一页纸,折了折敲上皇的头,“说了八百遍了本来上官昭和滟滟就没有关系!你非要扯在一起!非扯在一起!”
纸页是多么轻的东西,上皇挨了几下还是不忿,拿了那页纸看,更怒不可遏,“该死的小子,还敢在朕眼皮子底下挑衅朕!”
上官昭入朝阙,没有借助安王的力量,没有利用安王,他与安王,没有干系。
他趁着纱帘揭开时倒下,送去的花笺没有文字,只有当年借着赠予别人转手到安王手上的一套茶具的描画。
他能让上后从上皇手里救下他,仅仅因为他写了一封陈情表。
将上皇所做,一笔一笔,全都诉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