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祝筠送出的信,路程是相当曲折。祝筠不知高照身在何方,只能将信送到上京安定侯府。是明王的探子截住信,套了信封转送到皖南明王府。明王拆开见落款是祝筠,又将信封套了回去差人转交给高照。
祝筠寄信本就为图个心安,故而没有在江北逗留过久,处理好货物就随孙平回幽州述职。今夏雨水多,道路泥泞,路上耽搁了几日,所幸大家主宽宏没有怪罪。
祝筠出海所获收益虽不及丝路贸易一半,但带回来的订单远超预期。
“开通航海贸易非为一时揽财,是为千秋之利。”大家主给祝筠这趟远行做了极高的评价。“盛夏时节,东南沿海常有扬沙拔木的飓风,让船队靠岸修整,也好为下次出行备货。这段时间,有个特别的任务交给你,希望你不要拒绝。”
祝筠眨了眨眼,心道自己背负着巨额债务,只有为任务鞠躬尽瘁的份,哪有敢说一个不字的道理。
大家主拨着茶盏,“燕国出粮帮草原三十六部度过严寒,幽州也答应帮燕国恢复商贸上的信誉。我与阿依商量了一下,觉得此事交给你最妥。”
“我?”祝筠惊了。
“江北的事是高照与你惹出来的。解铃还需系铃人,由你出面代表幽州与燕国合作,九州番国的商贾才愿意相信魏国与燕国原为共同利益化干戈为玉帛。”茶盏落下,发出叮的一声。屋中一片安静。
大家主刚说任务时,祝筠虽然惊讶,心里却是一百个愿意。秋猎在即,这正是打入燕国的好机会。再听大家主细道原由,祝筠这才回过味来,应下此事,自己恐怕一辈子回不了魏国了。
罢了,海上凶险,也不知道自己的命够不够活到赚足剩下的四千九百万两金。文文为守护家国可将生死置于度外,自己的声誉又算得了什么。何况自己出海的这段时间,明王殿下折损了不少安插在燕都的细作。那个唤作“陆桭渊”的人,是否就是文文和明王一直要找的人,也可趁机弄个清楚。祝筠心中如是想。
“我……没问题。”祝筠咬了咬牙,搭在椅子上的手不禁攥紧,“但如果我直接将订单交给燕国各行商会,于其他番国而言,大家主帮扶燕国的目的太明显,番国与燕国互市也是迫于幽州的施压,未必是真心愿与燕国做生意。虽解一时之急,却不是长远之计。”
“你有何解?”大家主十分欣赏地看着祝筠。
“从给燕国的瓷器、玉石、桑丝订单里各划出一成,让燕国以此为奖励,中秋前后为各番国商贾开方便之门。”祝筠深知自己的话语十分僭越,但为了给文文争取些便利,还是冒险说了出来。
“主意不错,但出主意的是你,燕国主君多疑,未必有此雅量。”大家主道。
“只要大家主肯将这一成订单全权交由我做主,筠定在一个月内促成各番国与燕国互市。”赌桌上,砝码铺开,祝筠买定离手。
“话不要说得太满。我自认为不是个仁慈的主子。”大家主神色严肃起来。
“我愿立下军令状。”祝筠起身。
空气凝滞了片刻,大家主忽然笑起来,“你可真会做买卖。五千万两金,你都快把一辈子卖给我了。你的命就是我的钱啊,你是要拿我的钱立军令状吗?”
祝筠两颊红了又红,“我不是这个意思。”
大家主起身伸了个懒腰,悠哉地踱步到祝筠身边,“你的请求,我答应了。完不成的话,你的罚就让孙少君替你受着吧。”
祝筠一愣,拿孙平做要挟,这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
“我相信公子的能力。”孙平冲祝筠会心一笑。
“不可以权谋私哟。”大家主看着祝筠震惊的瞳孔,嘴角微扬,眼睛弯成了一条缝。
秋后暑热未消,祝筠每日都在赶路。从一望无垠的大海,到车水马龙的江北,再到繁荣昌盛幽州,最后是人生地不熟的燕都。庄稼一路从南熟到了北,没有蝗虫、没有旱涝,处处是丰收的喜悦。
大家主给祝筠安排的住所,正是赫连依在福康坊的宅邸,当然祝筠住的是旁院。祝筠第一次住在离宫城这么近的地方,感觉整个人都被金光普照着飞黄腾达。
虽然时间紧迫,但饱受舟车劳顿之苦祝筠依然躺在床上不管不顾地睡了三整日。及至第四日时,燕国各行商会的掌舵人都快将宅邸的门槛踩破了,祝筠才与手下几位司理一起好生应酬了一番。
货单是祝筠从海外带回来的,大家主本就欲将八成瓷器、三成玉石、六成桑丝订单分给燕国。除去幽州的七成玉石订单,剩下的份额加上全部的茶叶订单给了江北和魏国。祝筠将数额一说,几大商行心领神会。大家主心里明显是偏向燕国的。
祝筠又道,自己已向大家主请命,由幽州做东,一月之内邀请各番国与燕国互市,前提是分出瓷器、玉石、桑丝各一成订单与天下人共享,来彰显燕国的大国之风以及愿意商通天下的决心。
燕国既得利,又得名声,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各行商会的掌舵人听罢无不为之心动。唯一待商榷的就是燕国国门一开,杂七杂八的人进入燕都,朝廷是否有能力应对。毕竟大公主直辖的清察司刚刚兴师动众的清洗过一轮细作。
“何人大方词阙,竟敢质疑我大燕护国安邦的能力。”大公主摇着扇子在湖心亭里纳凉。
“启禀公主,那位主事姓祝,单字一个筠。”廊下,福康坊刚谈过生意的瓷器行掌舵紧接着就向大公主汇报,“此次代表幽州来下单。”
建阳公主府邸,绿柳垂湖成荫。蝉声竟鸣作曲,风一起,六角塔的风铃便与蝉鸣相和。
建阳回忆了一番,久远的记忆缓缓清晰,“祝筠啊,我见过他。献了江北夜明珠的那个。老师第一次见他时,就想收了他。后来被高照抢走做了管家。”
“他竟是魏国人,难怪一来就将我们晾了三日,今日才肯开门谈生意。”瓷器行掌舵恍然大悟,“那他出这主意是不是另有所图?”
“摆到台面上的事,否了他的提议倒显得我们大燕小气了。”建阳敲着棋子,“江北事端后,原本繁华的河西一带商贸日渐萧条,沿途不少钱庄被迫关门。他若真有能力在一个月内恢复互市,这个险也值得冒。”
“莫非他吃准了我们……”瓷器行老掌舵瞬间露出狐疑的深情。
“管他真心还是假意,你们只管做好自己的生意,剩下的棋,我陪他下。”建阳夹起一枚乌玉子,落子天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