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陆野独自一人,双手揣在袖子里,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十字路口。
他那副吊儿郎当、带着几分乡下人特有的憨直与莽撞的模样,与对面那群西装革履、气势汹汹的宏图公司人马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明坐在手下不知从哪里搬来的一张还算干净的木椅上,翘着二郎腿,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缓步走来的陆野。
当他看到陆野那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以及裤腿上、鞋边沾染的黄泥时,眼神中的轻蔑又浓了几分,嘴角甚至不易察觉地撇了撇。
“你,就是陆野?”李明微微抬起下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从头到脚扫了陆野一遍,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傲慢。
陆野停在李明面前三四步远的地方,揣着手,歪着脑袋,眼神似乎有些迷茫,又带着几分山里人的倔强和警惕,仿佛没见过这么大阵仗:“你们是……哪位?找我有事?”
他故意带上了一点东北山村的口音。
李明身旁的年轻律师似乎想开口呵斥,却被李明一个眼神制止了。
“我们是谁,你很快就会知道。”李明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平淡,却透着一股子掌控一切的自信,
“疤脸,你应该认识吧?”他像是在聊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哦,疤脸啊……”陆野挠了挠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又带上了几分不耐烦和理直气壮,
“认识!不就是前两天带人堵俺,想收俺保护费那个横行霸道的家伙嘛?瞅他那凶神恶煞的样,俺瞅着不顺眼,就带着俺的兄弟们把他给揍了一顿!
咋地,他回去搬救兵了?俺跟你们说,那家伙不经打,一顿拳脚下去就哭爹喊娘地跑了,怂包一个!”
他这番话说得粗俗直接,却又带着一股子“我打了就打了,你能把我怎么样”的蛮横劲儿,让李明带来的那几个保镖都下意识地往前逼近了一步,眼神不善。
“跑了?”李明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闪过一丝寒芒,
“他手底下那几十号人,也都跟着他一起跑了?跑得无影无踪?”
“谁知道呢,打不过就跑,不是很正常吗?”陆野梗着脖子,一副“你待怎地”的滚刀肉表情,
“咋地,你们是他的朋友?想替他出头啊?那可得掂量掂量,俺们黑河镇虽然穷,但也不是谁都能来撒野的!”他这话,故意把“俺们黑河镇”几个字咬得很重。
李明身旁的年轻律师终于忍不住了,他往前一步,厉声喝道:“陆先生!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辞!我们是宏图公司的正式代表!疤脸是我们公司在黑河镇区域的重要业务合作方!
他现在连同他手下的人员一同神秘失踪,我们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件事与你以及你手下的人有直接关系!我劝你最好配合我们的调查,否则,后果自负!”
“怀疑?”陆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往前逼近一步,那股子从山林里带来的野性和煞气不自觉地散发出来,让那名律师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你们城里人说话真有意思!怀疑?怀疑就算数啊?那俺还怀疑你们是来黑河镇抢地盘的呢!打不过就报警啊?哦,不对,你们是‘公司’,不是衙门。怀疑俺,有证据吗?拿出来看看!”
他目光扫过那几个跃跃欲试的保镖,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疤脸那帮孙子,天天在镇上横行霸道,敲诈勒索,欺压良善,搞得黑河镇乌烟瘴气!老子看不惯,替天行道,教训教训他们,怎么了?犯法吗?你们要是不服气,可以划下道来,咱们按黑河镇的规矩办!”
李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他摆了摆手,示意那名脸色涨红的律师退下。
他重新审视着陆野,这个看似粗鄙不堪的乡下小子,身上那股子悍不畏死的劲头,以及话语间滴水不漏的刁滑,都让他感到有些意外。这不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愣头青。
“呵呵,年轻人,火气倒是不小。”李明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
“不过,你似乎没搞清楚状况。黑河镇,有黑河镇的规矩,但黑河镇的规矩,在我们宏图公司面前,有时候也需要变一变。”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股子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威胁意味:
“疤脸再不是东西,他也是我们宏图公司养的一条狗。打狗,也得看主人。你动了他,就是打了我们宏图公司的脸。这个脸,我们必须找回来。”
“我不管你是过江龙还是地头蛇,到了黑河镇,有些线是不能踩的。有些人,你惹不起。有些事,你担待不起。”李明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吵架的,也不是来听你狡辩的。”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森然:“疤脸失踪,我们需要一个交代。要么,你把他完完整整地交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么,你就得给我们宏图公司一个足够满意的说法。这个说法,可能需要你付出一些代价。”
陆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容依旧显得憨厚,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狡黠:
“说法?俺不是说了嘛,他自己技不如人,带着人跑了。这黑灯瞎火的,黑河镇周边全是深山老林,说不定掉哪个山沟里喂狼了,或者被黑瞎子拖走了,那可就怨不得别人了。”
他双手一摊,摆出一副油盐不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滚刀肉模样:“你们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找嘛。黑河镇这么大,俺可没那闲工夫帮你们找一个手下败将。”
李明盯着陆野看了足足有半分钟,办公室里那套察言观色的本事在眼前这个浑不吝的家伙身上似乎完全失效了。
他看到的只是一张带着几分狡黠的憨厚面孔,和一双看似清澈却又深不见底的眸子。
这个乡下小子,比他最初预想的要难缠得多。看似粗鲁莽撞,实则滑不溜手,软硬不吃。
“好,很好。”李明缓缓点了点头,语气冰冷得像是数九寒冬的北风,“看来你是不打算与宏图公司合作了。”
他慢慢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纤尘不染的西装,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饭后的一点无聊消遣。
“年轻人,路,不要走窄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陆野,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我们会找到疤脸的,无论他是生是死。在此之前,你最好安分一点,祈祷自己别做出什么让我们不高兴的事情。”
“宏图公司的能量,不是你这种在泥地里打滚的人能够想象的。黑河镇这片小水洼,还翻不了天。”李明说完,不再看陆野一眼,转身便要上车。
那几个保镖也恶狠狠地瞪了陆野一眼,其中一个甚至故意用肩膀撞了陆野一下,却被陆野看似随意地一侧身给让了过去,那保镖反而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引来周围一些胆大镇民的低低窃笑声,让他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
李明上车前,脚步顿了顿,回头冷冷地补充了一句:“哦,对了,忘了告诉你。疤脸每个月应该上缴给公司的‘利润’,这个月还没交。既然他失踪了,这笔账,我们会记在你的头上。三天之内,如果我看不到疤脸,也看不到这笔钱,那么,后果自负。”
说完,他不再停留,在一众黑河镇居民复杂而敬畏的目光中,两辆黑色越野车发出一声咆哮,再次溅起漫天泥浆,扬长而去。
陆野站在原地,脸上的憨直和莽撞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冷漠和算计。
他看着车队消失在街道尽头的方向,嘴角缓缓浮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弧度。
李明,宏图公司。这条鱼,比他想象中还要傲慢,还要愚蠢,但也更肥。
“三天?还真是迫不及待地把脖子伸过来了。”陆野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猎人盯上猎物时的兴奋光芒。
他知道,李明今天名为试探,实为施压和警告。那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和最后关于“利润”的威胁,才是真正的重点。宏图公司不在乎疤脸的死活,他们在乎的是黑河镇这块地盘的控制权和利益。
“萧哥,”陆野对着空气低唤了一声。
萧战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不远处的阴影中显现出来,来到陆野身边。
“都记下了?”
“一字不差。车牌号也记下了,是鹤城的牌照,其中一辆是防弹改装。那几个保镖,有三个应该是退伍军人,手上都有老茧,步伐沉稳,不好对付。”萧战言简意赅地汇报。
陆野点了点头:“很好。他给我们三天时间,我们也需要利用这三天,好好给他准备一份‘大礼’。”
他转身,目光投向木材厂的方向,老九等人正焦急地等在那里。
“李明以为他是来敲山震虎的,却不知道,他敲醒的是一头真正的饿狼。”
陆野的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容,“通知兄弟们,准备开工了。黑河镇这条小河,也该见点真龙的血了。”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黑河镇的上空,悄然酝酿。
而陆野,正是那个搅动风云的人。他不仅要让宏图公司知道他惹不起,更要让他们为曾经对他养母和陆骁所做的一切,付出血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