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族长约定在午后,吊脚楼下见面。
这天,烈日炎炎,午后2点的日光最是猛烈。一束束光线刺目,纷纷投射到地面。映照地吊脚楼的阴影重重,地面上是一片暗影,而超出影子的范围却是一片白晃晃。黑洛河苗寨的夏日气候凉爽,并不十分炎热。
我穿着一件印花衬衫,带有芭蕉叶图纹的裙子在腰间打一个结,缓缓走下竹楼梯。而族长等候多时。
族长里耶,出自这一带的名望之族。平日里村民对他言听计从,颇有威信。而族谱在他的手里,他把控着阿依族的命脉。
“我等你很久呢,雨霖小姐。”族长里耶胸有成竹地说,好似有万全之策一般。
我纳闷,“哦?莫非族长知道我要什么?”
里耶漠然一笑,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芒,“走,跟我来!”
我一开始有些惧怕,但是看着族长一副踏实可信的样子,渐渐放下防备,跟随他一同去了族长的办公室。
族长的办公室位于吊脚楼的最左侧的房间,常年阴凉舒爽,是避暑的好地方。屋内摆放着芭蕉叶盆栽,还有各色的小花朵小植物,用五颜六色的盆子装载。
族长里耶落座在靠窗的办公桌前,双手掌交叉,开门见山,“雨霖姑娘,你找我何事?”
我不便隐瞒,淡定地说:“族长,能否将族谱借用给我?”
族长里耶一听,寒毛直竖,连连摆手,“雨霖姑娘,别的事我可以答应你,唯独族谱可不能给外人看。”
我有些生气,双手环抱,嘟囔着说:“原来在族长眼里,我们只是一帮外人。”
族长里耶解释,说:“你们是客人。可是族谱确实只能本族人能看。”
我再三恳求,族长里耶不肯让步,停顿五分钟,他无可奈何地说:“能看族谱只有一个办法,你成为我们阿依族的族人。”
为了接近真相,找到凶徒,我义无反顾地答应了,自此,我便是阿依族的一份子。我咬破食指指腹,待鲜血凝结成珠,按压在拥有我亲笔签名的文件署名上。
我松一口气,族长里耶从身后一个隐秘的木箱子里拿出尘封已久的族谱。
这是一长条的纸柬,上面纂刻着方正整齐的名字,是阿依族几千来,传承下来的名字。纸张微微泛黄,但是所幸经过岁月的侵蚀和洗礼,并没有破碎。
我如获至宝,看着铺陈在木质桌面上的族谱,爱不释手,不忍心触碰,双手掌掌心停留在半空中,不舍落到纸面上。
我伸出食指,从一个个鲜活的名字上轻轻滑过,突然我发现有些名字是暗色的。“族长,这是怎么回事?”
族长里耶神情变得凝重,难过地说:“不瞒你说,最近苗寨失踪了不少女人,都是十七八岁的姑娘。我都不敢提及。”
族长里耶暗自抹泪,脸上汗涔涔的。
我将名字一个个比对过去,摘抄出一堆少女的名字,足足有九个之多。楼厌离、祁梦挽、段月开、青嫣萝、笙影歌、若檀宁、玉鸾落、千沉雪、商泠姒。
这些失踪少女有个共同的特点,是未出阁,年龄大多在16岁到18岁之间,无一例外都是贫困人家的女娃。
我责怪,“这么重要的发现,族长,你怎么不早说。”
族长里耶怕我埋怨他,自扇嘴巴,愧疚不已。
“好了,这事我来接管,我定刨地三尺,也要将这些少女找出来。”我暗暗发誓,咬牙切齿。
族长里耶低垂着脑袋,小心翼翼地问:“这些少女的家我都知道,我可以给你带路。”
这么一句颇为良心的帮助,温暖我的心扉。我一拍他的肩膀,逗趣地说:“这才是我们阿依族的好族长。”
见过族长,我回到米黄色的房间。我看一眼手表,指针恰好指到数字7,是晚上7点钟。一道尖刻的喊叫声划破苍穹,惊得我汗毛直竖。
我立马推开房门,站立在廊道上,往外张望。漆黑的夜空中,繁星点点,泛着冷色的光芒。狭长的路灯投射下,是一片颀长的暗影。一个苗族女子飞奔在阴暗诡异的夜色里,抹着眼泪,我仿佛能听见她悲伤的哭泣声。
依循着背影,我隐约能辨认出这个女人是阿满。
我暗自纳闷,这么晚了,阿满跑出门干嘛,会不会出事。我有些担心她,于是想着出门找寻她的身影。谁料,一个男子紧跟其后,是族长。
我松一口气,有族长在,阿满应该不会任性,确定阿满无事,我才复又回到屋内,坐在床榻边沿。
我打开遥控器,点了红色的按钮,电视机打开。电视里正在播报新闻,我觉得心情烦躁,不停地换台,而电视机的噪音搅得我难以入眠。
门外传来“嘚嘚”的敲门声,我心烦意乱,却恰好有人打扰,没好气地怒摔遥控器,大声呵斥,“谁啊?还让不让人睡了?”
半晌,门外响起一个浑厚有力的男声,“是我,龙渊。”
我顿时温和下来,是我的好搭档龙渊大哥。“进来吧。”我和声细语地说,起身拧开了门锁。
米黄色的木门吱呀一声推开,龙渊愣愣地站立在门外,挠着后脑勺,一副不知所措的焦急模样。
“进来呀,愣着干啥?”我客气地说,压根没把他当外人。
龙渊不好意思地走进来,将门扇关闭上。
我看龙渊的脸色不太好,灰扑扑的,满脸写着心事。“是我把阿满气跑了。”龙渊来这么一句。
看他的表情和言语,我瞬间明白一切。我有些失落,担忧,感觉阿满抢走龙渊,而龙渊辜负我的情谊。接下来龙渊说的话,又让我松一口气。
“雨霖,你知道的,我只是把阿满当成小妹妹看待。她才18岁,不懂男女情爱。她当着我的面,向我表白,我明确拒绝她了。”龙渊唉声叹气。
能看出他很是沮丧,一个大男人黯然神伤,没有元气。
我暗自窃喜,却又装作不屑的样子。
我在房间内找寻线索,突然发现,隐约中回忆起,阿满似乎也曾佩戴过类似的蝴蝶银手串。我脑袋“嗡”一声,感觉不对劲,惊呼道:“不好,阿满有危险!”
我忙不迭地拿上记录本,朝着隐藏在密林深处的祠堂走去。夜半刚下过雨,路途泥泞不堪。我走一步,胶鞋深陷在泥地里,根本无法行走。我强忍住艰难,徒步跋涉,终于到达祠堂。
阿依族的祠堂位于深深凹陷的山洞内,地处潮湿阴冷。我面对这座椭圆形的洞穴,往内一张望,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我眼前一黑,瞬间清醒过来。我克制住内心的恐惧,鼓足勇气,探入洞穴内。
我环顾四周,唯有滴水的黑色河流,顶部还有常年积累的钟乳石,一根根倒垂而下,底端还滴落着嘀嗒的雨水。洞内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物件,让人心生恐惧之感。
突然,洞穴内的小洞室传来一声凄惨的呼喊声。依循着惨叫声,我摸到内室。这是间偌大的洞穴,毗邻隔壁的洞穴。沿着洞壁,陈列着一张木质方桌,摆放着祭祀用的果品肉食,还有祭祀用的红色蜡烛,燃烧着点点火焰,好似一只恶兽,将人吞没。
眼前的景象,令我惊呆了。只见一个身着灰色大袍子的巫师正挟持着少女阿满。大巫师手中紧紧握着一柄明晃晃的利刃,另一只手揪住阿满瘦弱纤长的手臂。眼看利刃离开手腕仅仅一寸的位置,很快便要将其划破。
我大喊一声,“给我住手!你这个可恶的巫师!”
巫师转过头,是一张面目可憎的脸。面庞上涂满红黑的油彩,像极大花脸。巫师咆哮着说:“你是谁?这里的事不用你插手!”
我见洞穴内只有我一人,孤立无援,于是说三道四,用来拖住他的注意力,以免他对少女阿满下手。
我激怒道:“好啊,原来我找了半天,凶手原来是你!说,为什么要对无辜的少女们下手?”
巫师眼睛滴溜溜转动着,仰天长啸说:“哈哈,你能奈我何?只要集齐十二个少女的鲜血,灌注入云穹空城的机关,就能到达神秘的空中王国。”
我冷哼一声,“我看你是痴心妄想。快点放了阿满,不然我找族长治你的罪。”
这时,洞穴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是龙渊和米洋赶到了。
龙渊气喘吁吁地说:“雨霖,这是怎么回事?”
我气急败坏,指着大巫师,怒斥,“这个坏巫师,相信了传说,要杀阿满,要上云穹空城。”
龙渊笑翻了,捧着肚子说:“大巫师,你真是可笑。这里没有云穹空城,只有你的死期到了。”
少女阿满表情痛苦,呼喊说:“龙渊,你别管我。你们快走,大巫师不会放过你们。”
大巫师拿着利刃,在阿满的脖颈间游走,“撕拉”一声,刮出一道细密的血痕。
龙渊有些心疼,但是看到大家寡不敌众。米洋添了一句,“大巫师有神奇的法术,被他困住山洞,我们可跑不了。”
龙渊飞奔过去,跟大巫师来个近身肉搏。你一拳我一掌,一共打了数十个回合。大巫师会法术,施行一个困身术,将龙渊的手脚牢牢捆绑住,不得动弹。龙渊败下阵来,米洋将捆绑他的麻绳切断,带着龙渊即将逃跑。
眼看着情人即将离去,少女阿满心痛如绞。伸出手一把脱掉了脖颈上的银项圈,哭诉说:“龙渊,我视你如亲人,你是我最心爱的人。有情蛊的银项圈都困不住你,我真是惭愧。你竟然对我不管不顾,狠心离我而去。我生无可恋,不配活在这人世上。”
少女阿满一把夺过大巫师手中的利刃,朝着脖颈一划,顿时鲜血如注,倒伏在地上,奄奄一息。
大巫师无比欣喜,忙走到阿满身边,用竹罐子将新鲜的血液收集起来,揣入怀中。
我看到阿满自残,无比震惊。
阿满的死亡,给了龙渊一记重锤,他醒悟过来,依稀间对阿满有了特别的情愫。他飞奔到阿满身边,将她抱在怀抱中,下巴摩挲着她的额头,心痛地说:“阿满,你怎么这么傻?”
阿满艰难地抬起右手,托住他的脸庞,含情脉脉地说:“龙渊,你终于回头,你不会抛下我了。”
大巫师将收集到的十二位少女的鲜血,灌注入机关。石门内机械的齿轮在不停地转动,齿缝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镶嵌在石门上的圆形锁扣突然剧烈旋转,石门砰一声敞开了。随着沉重的石门缓缓移动,一道陡峭的石阶徐徐从地表上升,一直通向未知的宫殿。
因为机关的运作,山洞很快崩塌。碎石一点点坠落,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石块从天而降。高大的山洞碎裂成石块,朝着他们奔涌而来。“砰”,一个巨型的石头砸向地面,砸出一个巨坑来,白色的烟雾升腾而起,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龙渊朝着我呼喊说:“雨霖,我们快离开这里。”
我看着呈现在眼前的数十级台阶,赌气说:“不,今天我也要看看云穹空城的模样,我要去天宫看看。”
龙渊额头上青筋突起,伸出手臂想要抓住我,呼喊道:“雨霖,你不要命了啊,你疯了。”
他低头看怀抱中的少女阿满,躯体逐渐僵硬,体温逐渐褪去。他忍住钻心的疼痛,将她安放在地面上,小声说:“阿满,此生我负了你。愿来世,你不要再碰到我。”
此时,石阶梯越升越高。我、龙渊、米洋、大巫师,一同上了台阶。我咬牙切齿,追赶着,怒吼道:“大巫师,我定要抓住你,为阿满报仇!”大巫师早已被利益冲昏头脑,鼓足一股劲,朝着石阶上奔跑。一级又一级,每踏上一步,感觉离空城愈来愈近。
突然,最上边的石阶梯开始崩塌,一级一级碎裂成花。大巫师的笑容瞬间凝固,撑着手臂撕心裂肺地呼喊道:“怎么会这样?我的天宫,我的天宫啊。”说时迟那时快,大巫师脚下的石阶已经碎裂成泥块,他因为站不稳,直接从数米高的高台坠落而下,掉落进深潭悬崖,摔了个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而我及时醒悟,和龙渊、米洋一干人等,调转方向,从台阶上奔跑而下。在台阶彻底化为碎末的瞬间,到达地表。
看着眼前一片残垣断壁的景象,我深呼一口气,说:“算是躲过这一劫难。”我回过头,看向地面上少女阿满的尸身,眼眶湿润,哀叹,“可怜了少女阿满。族长可要伤心死了。”
阿依族的云穹空城终究只是个传说,我们谁也没有到达天梯的尽头,没有看过壮观华丽的空城宫殿。族长安葬了少女阿满,众多族人泪湿衣衫,场面极其感人。而最伤心的莫过于龙渊,他可是一直将阿满视为亲妹妹。第二天清晨,天色尚青。我、龙渊、米洋,带着巨大的悲痛和哀伤,离开黑洛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