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于襁褓,受命太渊,承朝闻令,守中土封疆,居原宥,无诏不出封地,年节岁贡,未敢丝毫懈怠,紫微城立,玉窑收于皇家,臣搜罗珍奇,得剑州盏以贡,迁梁洲,无诏不得返,臣苦学丹青,献千秋节,编纂册剑岁史,献万寿节。修梁洲地志,以充太学,期减灭父母之孽,至太渊天下之永宁。”
“展眼望天下之归臣,莫不高爵厚禄,居东都,聘贵女,是使外邦之血存留于神裔皇室,北元之贵封慕英庆三王,慕王为北元幼帝依旧尚公主,英王为北元太师亦堪为天子岳家,太渊者,燕圣之天下,太渊之后,燕圣元三家之天下。”
“臣与宁王上溯先代,为燕家,元家臣也,然元与圣上溯其代,天下诸臣,莫不为燕尔之臣也。臣知不足以三元贵氏等,然太渊天下一统,王朝气象莫不庞然,泱泱之大国,岂惧长于天子中都,且环绕监察帝遣司礼诸官之一国降王?是以贻笑于大方,引海外诸夷无端猜测,疑天子威严之神圣,臣诚恐伤天朝之英名,害远播中华文教之壮业也。”
这些有涉政治的不满之语当然不足以使上后动容,只会惹上皇怒火,“挑衅,还敢以天下民声来挟持天子!”
上后动容的是文末的自陈:
“父遁山林皈沙门,母囚偏城噩魇镇,风雨倾,山河震,赖国主无能,后妃干政。”
“江山但有神器,无能者窥视无益,皇天后土,御宇乾坤,自觅共主以拯天下。太渊临世,臣非难而幸,长熙作中都,册剑归燕土,以百年离乱而今各归其位也。”
“太渊待臣以礼,臣尽臣子之责,上皇疑臣忠心,多年试探,臣不敢怨而怀伤,屡屡呕血,神情枯槁,容颜憔悴,令人不堪一睹,今至东都,表呈上后,臣忠心可鉴,但有死日,望不蒙污名而死矣。”
“若上皇疑臣,是因与臣父母结怨,臣因父母死亦无悔矣,但望来生,坐忘南山,以丹青自娱,种花养志,为太渊后世观太平也。”
上后觉得这孩子还算说了些实话,照着圣洇流这样十几年地试探陷害,确实活着不如死了。
弄来弄去,死不了活不好,确实没什么意思。
圣洇流自己还纠结,这受害者更觉活着好不如活得好,活得不好不如死了重来了。
“十年前桃花宴上见过他,是个漂亮的孩子。”上后不太记得上官昭幼年的相貌了,只记得他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生得是一张与父母无关的另一种美貌。
像是相貌也会懂得政治,知道趋利避害地长。
“宣他进宫,看看被你试探折磨这么多年,他是当真‘憔悴容颜’,‘不堪一睹’了没有。”
上皇垂眸,有些不愿。
珠帘外宫人报:“尚宫回来了。”
......
“本王真的没事么?”
安王是很爱惜身体的,在得到太医院院判“身体康健无虞”的肯定下才命侍人把王妃们请来。
“云妃便不必了。”
今日是和瑶欢出门才遇见痨病鬼和贺宴开,若是叫曦和知道怕是要多生些波折……
没多时,王妃邺曦和和侧妃傅烟萝都来了,傅妃还抱着正啃手的小皇孙圣沐。
圣沐还没有一岁,见了安王便张开手要抱。
“来,爹爹来抱宝宝。”
安王可喜欢这个唯一能留在身边的二儿子了,把宝宝抱在怀里亲了亲,有时候他觉得儿子和他一样,都是被挑选后留下的,甚至有种隐秘的同病相怜的补偿感。
“爹爹爹…”
圣沐还不会说完整的句子,一只手啃在嘴里,嘟嘟囔囔着喊父亲。
傅妃笑道,“叫父王。”
圣荑逗弄着儿子,又听王妃道:“父亲说,过些时候会和群臣联名奏请,封我们安王府三位公子为王。”
“当真?”圣荑吓了一跳,又看傅妃唯有微笑,想必是两人商议的,他蹙眉,“这等大事…可孩子们都那么小”
曦和淡淡一笑,“殿下,您可是出生即被封王的。”
又看向傅妃,“殿下的孩子,上皇的皇孙,陛下的亲侄,这天下还有比他们更该封王的么?”
傅妃上前把孩子接过去,“殿下,您也该对上皇上后说一说,明日正好要进宫报喜,可以提一提嘛。”
孩子被乳母抱下去,圣荑有些不舍,但是也不能拒绝老婆们的好意。
他叹口气,“这样做…本王不会被朝臣骂吧?”
两位王妃听完都是毫不在意,“殿下,您瞧瞧乐昌公主,她都向上皇上后要了什么?二圣又有哪个不给么?”
“殿下可是二圣亲生的儿子,怕什么?您就是性子太软啦。”傅烟萝笑着摸摸安王的脸。
圣荑便答应下来,只问,“那明日你们不去么?”
“有云妃作陪,还要我们去做甚?”曦和眨眼笑笑,手上轻罗小扇搭在圣荑衣上推了推,“殿下快去准备吧。”
圣荑无奈,两妃笑着便要离开,他抓住邺曦和的手,“曦和。”
傅烟萝瞧了轻笑一声,自己带着儿子先走了。
“殿下?”
“说这等事,你若不在…本王不敢说。”圣荑拉着正妃的手,眼里是沉沉的疲惫与倦怠。
他们的儿子真的太过幼小,年龄又是那样相近,一下封三王,朝野怎么可能平静……
纵使曦和之父是东都宰相,曦和姑父是神都前宰相…邺家又是朝阙四族之首,连太后都是邺家女,北元太后也是邺家女……
但现在的东都宰相是时曦儒,那是太渊帝的人。
便是父皇母后和哥哥都打算立他的儿子为皇嗣,但是那些效忠于太渊的保皇党可不会如此想,只会觉得他们安王府僭越!
“殿下不说,要让臣妾去向父皇母后说明么?”邺曦和歪头看他,见他当真苦恼,蹙眉,“嗯?”
圣荑破釜沉舟般,“自然不会,本王会说,就是心里没底,有些害怕…”
他有责任满足妻子们的愿望,除了这些王权爵位,他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自己能为她们争取的,所以作为很少的他能做到而别人做不到的事,绝不能推辞,叫她们失望。
邺曦和抿起嘴角,目光柔和,她最喜欢这样的圣荑,纵使为难,纵使害怕,纵使有些不愿,但还是不会有一点点拒绝的意思。
不忍心叫她们伤心失望,怕她们不高兴。
她不由得笑起来,挽起圣荑衣袖,“安王殿下别怕,臣妾在你身后呢。”
“便是朝堂有人敢骂你一声,臣妾筹谋万千,也要叫他仕途路断,跌出这东都朝阙,扰不得我们一分…”
圣荑心下稍稍宽慰,听了曦和的话,总觉得安心许多。
便不由吐露真心,“曦和,我们把阿慈接回来吧,此番奏请分封三王,不如劝哥哥早日纳妃封后…我们的阿慈也不必待在紫川”
曦和笑着摇头,“我的殿下,阿慈若是封王,不需朝臣提醒,父皇也会催陛下立阿慈为宸宫太子的。”
“此番谋划,就是为了提醒父皇母后。今年恰是好时机,宁国献国,乐昌出降,都是东都一时盛事,天下瞩目。但中都神都却无什么热闹,若是能借封王册立太子,那依照惯例,该要令西域南海,百越诸胡,北元蒙羌,乃至南洋百国,尽皆来朝,贺我朝皇储宸宫之立。”
她说这话时很是向往,事实上这样天朝太子的册立排场,任何人光听描述都会有一瞬的迷醉,甚至自豪。
为现在这样的王朝,为现在这样的时代。
而更因为,这一切的繁华,都会落在自家。
“又一场长宁岁贡么?”圣荑却一点都不迷醉,撇嘴道,“上一场长宁岁贡是贺我哥哥为燕国宸宫,结果紫川围城,天子失落,宸宫南巡……还来这套?都不嫌晦气啊?”
邺曦和:“……”
她嗔了自家学历史只学了一半的夫君一眼,“若是紫川不围城,燕天子何以入朝阙?殿下你又能出生么?”
燕九世的长宁岁贡是燕国的颜面损失,但是换来了大一统的基础,起码燕九世嫁给朝闻帝之后,燕圣就被默认为太渊之国了,两国密不可分,牢不可破,北元不得不臣服。
作为燕九世与朝闻帝的第二个孩子,安王很难面对那些历史,他不知自己该站在怎样的立场,于是便一知半解,任其模糊。
他垂了眸,喃喃道:“可是我想孩子们,阿慈,霖儿…我”
“云妃不是有孩子了么?”邺曦和有些严肃起来,是略带强硬的温和,似劝诫一个想要多玩一会儿的孩童,说,“她若是能生下一位郡主,你就不仅有儿子,还有女儿陪你了。”
你已经得到很多了,并且还会得到更多。
所以那早年付出的,失去的,还念念不忘什么呢?
何况他们去的是神都紫川,一位将为储君,一位将是往后皇室的宗庙令,都有各自远大前程,比起府里的依偎父母的二公子,他们才是未来皇朝的主掌人。
何必牵挂至此,将心许给远方?
她有些烦躁,但又想到也只有圣荑会这样儿女情长,不通政治,单纯优柔倒也算天真可爱,她便又心生了爱怜,对他欢喜。安慰他:
“霖儿在紫川和程姐姐好好的,阿慈也跟着陛下,他们很好。”
“殿下,还是多看看我们吧。”
“殿下喜欢孩子,往后还会有很多孩子的。”
圣荑只得闭上嘴,又抿了抿唇。
邺曦和抚上他那两瓣色若春花的唇,心底总有一种冲动,叫她几乎陷入一种失魂的情境,叫她不像她。
圣荑低头看她,惊得赶忙扶住,“曦和,没事吧?”
邺曦和在他怀中睁开眼睛,浅淡笑颜,却好似隔世相见一般珍重,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手。
圣荑不解,却见曦和的眼底似是有暗金流动,光芒几乎摄入他心神。
他眨眨眼,应当是阳光刺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