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夜静得吓人,但这死寂的夜里,李南嘉却睡得格外鼾沉,连日来的奔波颠沛早已令她疲惫不堪,未知的艰险与已知的窘境都令她不得不时刻做好搏命的准备,而当下的朱萸恰好给了她久违的踏实与心安,令她可以暂时放下戒备,慵懒的睡在那张有些硬又有些潮湿的塌上。
夜风透过门窗的缝隙不断侵袭进来,而屋里那盏忽明忽暗的烛火则一刻不停的温暖着李南嘉那颗疲惫的心…
山里的夜似乎并没有想象中漫长,李南嘉只觉得刚睡下便被院内的鸡叫声给吵醒了,桌上摆放着朱萸备下的饭食,而朱萸和他的菜车则已经踏上了去往菜地的那条小路。
望着远处青山白云交汇的地方,李南嘉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静谧异常,自己仿佛置身于某种神秘力量的笼罩之下,她的脑子如同被上了发条一般,机械性的闪过许多与朱萸生活在这山里的过往,她试图找出源头捋清那些片断,却完全无法自控。
此刻的李南嘉如同某种被重置的容器一般,被动的灌输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除了接受,她根本无法自控,这样的日子好似昼夜不息飞逝向前,李南嘉整日忙着边遗忘边想起,偏偏她想起的都不是她想要记住的,而唯一占据她认知不变的,就只有日日照顾她生活起居的朱萸。
在李南嘉看来,朱萸的行为举止并未有任何异常,除了外出送菜以外,他都在家里陪着李南嘉,二人同吃同劳作,只是分房而眠,虽无半分逾矩之处,却恰似寻常夫妻一般相敬如宾,她实在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小嘉,我今日会迟些回来,你的衣裙都旧了,我看上了块时兴的料子,待会儿东家结了菜钱,我便去裁缝铺子给你换身新衣裳。”
说罢,朱萸便如往常一般出了门,可李南嘉却呆呆地站在原地,自顾自的嘀咕着,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好像忘记了什么。
“衣裙旧了...衣裙旧了…”
李南嘉边嘀咕边向屋内走去,由于太过专注,她并未注意到身后,一条菜青蛇正死死盯着她,那蛇根本不给李南嘉进门的机会,猛地一窜,一口叨中了她扶住门栓的手,吓得李南嘉嗷的一嗓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幸好这蛇无毒,李南嘉顺手摸来地上晾衣的竹竿将其打跑了。
“蛇...蛇…盛...盛...”
李南嘉呆呆盯着手上蛇咬的伤口,记忆的中轴线好似突然略过了什么,她努力的回想着,使劲敲击着自己的脑袋,但过往的片断除了朱萸便只是勉强浮现出一个“盛”字,若不是她一再重复,这个“盛”字恐怕也无法在她的脑子里停留,那种感觉就像是沉溺在一片汪洋中,那个“盛”字是李南嘉现在唯一能够抓住的救命稻草。
单凭这根草根本不足以让她从溺亡的威胁中逃出生天。
“小嘉,你怎么了?怎么坐地上了?”
李南嘉好不容易找回的那一点残存的思绪,也被朱萸的突然归来给打断了。
“没,没事!刚刚有条蛇...我想问...盛…算了!”
李南嘉知道自己有些语无伦次,不过她着实不知该从何问起。
“蛇?快给我看看!我们家已经许久没进过那东西了,你从小就怕蛇,成婚时,我特意围着院子撒了药粉的,许是药粉被雨水冲刷的所剩无几,才被那东西溜了进来,我待会儿就去再买些药粉回来,别怕!”
“好!”
朱萸讲出的每一个字,李南嘉都深信不疑且完全认同,虽然她的脑子里对于成婚的事几乎没有什么记忆,但却在朱萸的轻声安慰中无法自控的默认了,她对朱萸的细心周到毫无招架之力…
傍晚时分,李南嘉换上了朱萸带回的新衣裙,重新束了头发,涂了脂粉,但此刻水盆里映出的再不是国公府家的三小姐,而是一张陌生的面孔,除了李南嘉这个名字,她已经完完全全成为了滋养这张面孔的土地,这面孔的主人便是朱萸的发妻,冄!
冄无姓,亦无根,她是山下一户农人捡来的孩子,样貌平平,身材瘦弱,但却有着寻常女子无法匹及的温柔,这也是她令朱萸为之倾心的地方,二人成婚后,原本生活在山下,可冄的身体生来便有缺陷,无法绵延后嗣,夫妻二人偶然听人说起,这山里的妖人有无中生有之能,或许可全了他二人的心愿。
于是,朱萸便接下了那无人沾手的活计,给冥牢送起了菜。
二人就此在山里安了家,本想借机与阁主攀上些关系,求些丹药符水什么的,可山里的日子实在无趣,冄在家中憋的难受,便动了心思想去山里采些野味,哪知自己先一步成了冥牢的野味。
讽刺的是,冄被抓进冥牢的时候,朱萸刚刚返回家中,爱妻骤然失了踪影,他急得没日没夜的满山找,直至数日后,冥牢的化妖池旁,茱萸捡到了块破布,他认得那布料,那是他为冄精心挑选的,在他能力范围内最好看的料子,此后,他再没有见过冄,他不知冄是否依旧被囚冥牢之中,还是早已沦为了那群怪物的玩物…
为了活下去,朱萸为自己编造了一个永远也无法验证的谎言,他骗自己冄还好好的,总有一天他能将冄带回家,而李南嘉的出现刚好完美契合了他的幻想。
他为李南嘉添置了跟冄一样的衣裙,他将从冥牢偷盗来的迷幻药混在李南嘉的饭食中,表面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朱萸,实则早已沦为了冥牢最忠实的追随者,他依样画葫芦学着洗妖池旁阁主所做的腌臜事,将那些邪术统统用在李南嘉的身上,他要让李南嘉成为滋养冄的土地,让他的妻子在这个善良的身体里得到重生。
过多的善良,本身就是一种负罪,若是李南嘉当时没有为了盛无羡而滞留在此,朱萸也不敢对官眷动这心思,而她对朱萸动的那一点点恻隐之心,足以让他对这个善良的女娘生出猎奇的心思,猎物已经送到了嘴边,猛兽如何能忍得住天性不下口吞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