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十七分，我在便利店的微波炉前第三次按下加热键
玻璃转盘机械地转动着，将速食便当里的土豆炖牛肉转成模糊的色块。空调出风口发出细微的嗡鸣，收银台后的店员正用圆珠笔在收银小票背面涂鸦，窗外的雨斜斜掠过路灯，把柏油路浇成流动的墨色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林野发来的消息。屏幕亮起的瞬间，便利店的白炽灯突然开始频闪，货架上的碳酸饮料瓶在光影交错间摇晃起来，像是要挣脱铝罐的禁锢
"下楼，带你去个地方。" 短短几个字，却让我想起上周在天台，他把打火机里的气全放出来，蓝色火焰在风里跳成扭曲的形状
自动门感应到我的靠近，潮湿的空气裹挟着雨水的腥甜涌进来
林野倚在便利店门口的遮阳棚下，黑色卫衣的帽子耷拉在脑后，发梢还滴着水
他伸手接过我手里的便当盒，往路边一辆破旧的摩托车走去。"头盔在尾箱
" 他头也不回地说，引擎发动的轰鸣声瞬间淹没了雨声
摩托车在空荡的街道上飞驰，我的鼻尖抵着他后背，能闻到混着雨水的烟草味。经过跨海大桥时，路灯在积水的路面投下破碎的光斑，咸涩的海风卷着雾霭扑面而来
林野突然加速，车轮碾过水坑的瞬间，我看见自己倒映在后视镜里的眼睛，亮得像某种即将熄灭的火焰
目的地是座废弃的水族馆。生锈的铁门虚掩着，海藻和藤壶在混凝土墙上织出斑驳的网。林野熟稔地穿过长满蕨类植物的走廊，我踩着他的脚印，避开地面凹陷处的积水
曾经展示热带鱼的玻璃缸如今积满枯叶，亚克力隧道里游荡着成团的飞蛾，它们扑向我们手中的手电筒光束，翅膀振翅声与滴水声交织成诡异的韵律
"上个月台风把这里的玻璃全打碎了。" 林野蹲在一处破损的观景窗前，月光穿过空洞的钢架结构，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你看
" 他用树枝拨开缠绕的藤蔓，露出下方的浅滩，退潮后的礁石上散落着破碎的贝壳，在月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我们坐在坍塌的观景台边缘，听林野讲关于这座水族馆的往事
三年前某个深夜，他和朋友翻过围栏，在鲸鲨馆里用投影仪放《重庆森林》
"当王菲偷偷进梁朝伟房间那段，刚好有只护士鲨游过玻璃幕墙，像极了王家卫镜头里永远湿漉漉的香港街道。" 他笑着说，声音在空荡荡的建筑里激起细微的回响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我们在水族馆的纪念品商店发现了台老式拍立得
褪色的价签显示它已经停产十年，林野捣鼓半天，居然从柜台底下翻出半盒过期相纸。快门按下的瞬间，闪光灯照亮了我们沾满灰尘的脸
照片显影的过程像场缓慢的魔术，画面里的我们靠得很近，嘴角还带着未消散的笑意，背景是堆积如山的塑料海豚玩偶
返程的路上，摩托车的油箱开始报警。林野把车拐进一家24小时加油站，我在便利店买了两罐橘子汽水
收银台上方的电视正在重播早间新闻，画面里，昨夜那场暴雨引发的泥石流冲毁了某处盘山公路
林野拧开汽水瓶盖，气泡声清脆得像是某种隐喻。"其实我昨天就知道那条路封了。" 他突然说，"但总觉得有些事情，非得在错误的方向上才能看清
太阳完全升起时，我们停在海边的防波堤。潮水退去的沙滩上，有人用树枝写了句没写完的诗："当月亮......" 后半句被涨潮的海水吞没
林野脱了鞋走进浅水区，浪花漫过脚踝时，他转身朝我伸出手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他说过的话——人类所有的相遇，都是某个更大事件的注脚
我们在沙滩上堆了座注定要被摧毁的沙堡，用贝壳拼出星座的形状
正午的阳光把影子压缩成小小的一团，林野从摩托车尾箱掏出那个被遗忘的便当盒，土豆炖牛肉早已冰凉，但混着海风和咸涩的汗水，竟吃出某种难以言喻的滋味
远处传来渡轮的汽笛声，惊起一群白鹭，它们振翅的轨迹在空中画出转瞬即逝的弧线
傍晚时分，云层开始聚集。林野说要带我去看最后一个地方
摩托车沿着海岸线疾驰，海风裹挟着咸腥的味道扑面而来
当我们抵达那座灯塔时，天空已经变成铅灰色。生锈的铁梯通往塔顶，每一级台阶都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呻吟
推开锈蚀的铁门，陈旧的煤油灯早已熄灭，但透过圆形的玻璃窗，能看见整片海域正在酝酿一场风暴。
"小时候，我总觉得灯塔是世界的尽头。" 林野抚摸着斑驳的墙壁，指尖沾了层剥落的油漆，"后来才明白，真正的尽头不在任何地方，而在你决定转身的瞬间
" 话音未落，第一滴雨点砸在玻璃上，紧接着，暴雨如注。我们躲在灯塔的阴影里，听着雨水拍打金属外壳的声响，像无数封被撕碎的信件正在坠落
返程的路上，暴雨模糊了视线。林野打开摩托车的远光灯，光柱穿透雨幕，照亮前方蜿蜒的道路
积水在车轮下炸开，溅起细碎的水花。我抱紧他的腰，突然意识到，这场没有计划的旅程，或许正是我们对抗庸常生活的某种仪式。那些破碎的水族馆、被潮水吞没的诗句、在暴雨中摇晃的灯塔，都成了青春最鲜活的注脚
深夜回到市区时，雨已经停了
便利店的霓虹依旧闪烁，玻璃门上的雾气里，有人用手指画了半颗心。林野把摩托车停在路边，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拍立得照片。经过一整天的折腾，画面边缘已经微微卷曲，但我们的笑容依然清晰
"要送给你吗？" 他问。我接过照片，看着上面两个被定格的身影，突然觉得，有些故事不必有结局，存在本身就是最好的答案
凌晨三点，我又一次站在便利店的微波炉前。这次加热的是林野推荐的辣味泡面
玻璃转盘转动时，我望着窗外湿漉漉的街道，想起水族馆里那些破碎的玻璃缸，还有灯塔顶上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或许青春本就是一场盛大的即兴创作，所有的相遇与告别，都是未完成的叙事诗里，最动人的章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