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人展开一幅画卷,千里江山跃然纸上。
山河巍巍,九川萦绕,天枢高耸入云霄。帝阙灵秀高雅,复道重叠堂皇,画栋雕梁,蟠龙鸾凤游其上。轩窗高且阔,垂幔帐,似乎九重殿披香。
阶上灵芝生仙草,流云拂槛过鲤旁。
那是百年前的燕尔盛世,神与人共存的世纪。
是花水宫殿最兴盛的时期。
上皇上后看过之后,皆都心境起伏,一时难以平息。
这画似是眼见之后的真实描绘,夸张似仙境,又壮阔是历史。
莫非画师是燕尔之时的先民?否则如何作得此画?
“这是谁画的?”上后终是难免赞叹,“便是陈帝陈目千活过来,也未必有此图此景的魄力。”
陈帝是册剑分裂时的旧国末代国主,但丹青举世无双,靠着给元圣两国进贡画作,将弱陈续命了几十年,也算是对得起陈国百姓了。
后来亡故也是圣军攻进都城,致使他慌乱间落入洗颜料的水池而溺死……
做不成千古一帝,却也算一代画圣了。
“这张可是陈帝的首徒——季笙”乐昌话语一转,“的弟子所画。”
上后笑笑,“季笙的弟子?倒是名师出高徒。”
上皇想到上官昭也被送到梁州去过,季笙不曾收之为徒…
“这画是晞王赠与你的?”
乐昌头一偏,佯怒道:“才不是呢,姨父当乐昌是一幅传世之作就能收买的人么?”
她确实不是,她贪的多得多!
上皇叹口气,“说吧,朕和你姨母不会没收你的不法所得,行了吧。”
乐昌得了保证便凑近上后跟前去,与姨母附耳言说。
上后的眼睛慢慢睁大了一点,又看看乐昌,转去又看上皇。
上皇已经明白数目会很惊人了。
“这一幅我便知道姨父姨母喜欢,还有一幅乐昌送给皇奶奶了,皇奶奶也是赞叹不已,既然都喜欢,就大方一点,这回放了那个送礼的人吧,给我一个面子嘛,你们下次再找机会弄死他嘛。”
上皇:“……”
上后:“……”
上皇怒不可遏,觉得乐昌言辞简直荒谬,纯粹是被上后和太后惯坏了:
“你个没良心的死丫头,你收了多少幅陈画,你才给了你皇奶奶一幅也就算了,朕与你姨母两个人,你就送一幅!你眼里还有朕吗?还有你姨母吗!”
乐昌委屈,怯怯地不满,嘟囔:“你们夫妻二人嘛,哪有人送一对夫妻两张画的……”
“把那狼子野心晞王送的陈画,一半送进求凰宫。”
乐昌:“……”
还说不没收?还不是没收了!
姨父当真是个吝啬鬼,这点都不放过……
要不是那晞王懂事送了三座画壁,又送了一个俊美的画师……她还真舍不得送一半画壁进宫。
“是。”她委屈巴巴地看了看姨母,又道:“那这回能放了他么?”
上皇:“……”
乐昌抱着上后的手臂晃了晃,“晞王也怪可怜的,人家只是想活着嘛。”
上后一笑,看向上皇,言语审视含义甚深:“看来这回,陛下要失尽人心。”
他们的儿子,甥女,都来求情。
女婿元慕又碍于长子威严,不敢下笔…
这本算是好事,孩子们与他们亲厚,又对长兄尊重畏惧,太渊帝的威望超过上皇,这才是好的风向。
只要,这个风向不被人利用。
“陛下,娘娘,太后娘娘到了。”
上皇:“……”
看来晞王不仅贿赂了小的,连他母后都没放过!
大理寺中,元慕还在中堂睡觉。
为保万一,他还是等太渊帝或者上皇亲口赦还,他再回家吧。
“去本王府里取个好枕头来,这什么破枕头…硌得慌。”
元慕刚眯着又睁开眼,烦躁得把枕头扔了。
有一人上前拾起枕头,他睡得模糊,但也看清那是个戴帷帽的女子。
女子,还戴着帷帽……怎么会出现在大理寺?
元慕擦擦眼睛想细瞧,就被枕头当头砸了。
那女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元慕:“……”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大堂破口大骂:“你们大理寺是菜市场啊!谁都能进来打人?”
“真把本王打坏了,你们整个大理寺都赔不起!”
“郡主慢行。”
阙罗自大理寺正堂出来,到正门等候。
不多时便又听见一声“郡主慢行”,再等几步,却只见一个人出来。
来者身量娇小,是个豆蔻华年的小娘子。
她将帷帽揭开一点,看见阙罗立马疾走几步跟上,道:“堂姐,你刚刚去哪儿了?”
阙罗未答,只问,“你姐姐呢?怎么还没出来?”
小姑娘叹口气,“我姐姐那笨蛋还在里面陪我那蠢表哥呢,叫她她也不走…堂姐先回府吧,免得王妃怪罪。”
她说的姐姐正是睿王府王妃所出的永宁郡主,那蠢表哥是王妃母家侄子,文家的公子文斐。
好似是犯了什么事被抓了,永宁郡主与之青梅竹马,情谊颇深,竟也偷偷来大理寺探望…自然,为了不被父王苛责,还拉上了背锅垫背的:
是幼妹年少无知,任性胡来,非要来大理寺看热闹呗。
“你们这般行事,今日回府之后,叔父少不得苛责你们,永宁有王妃相护…你”
阙罗担心花庭,睿王妃有四女一子,睿王总共也才二子五女,而睿王长子的生母都被睿王妃赶去寺院做比丘尼了…这等嫡母,花庭回去少不得吃些暗亏。
花庭到底是个孩子,笑得酒窝深深,“父王母妃最喜欢我啦,永宁姐姐说我是小孩子,父王最多骂骂我就没事了。”
阙罗:“……”
永宁邀着花庭来大理寺私会文公子,又叫花庭邀约她去玄都观赏花,以此瞒过六皇叔……
“堂姐,其实我都看见了。”花庭将帷帽垂纱拨得更开,笑颜如朝花夕雾,单纯又如仙,“你干嘛砸人家呀?”
阙罗将她帷帽重新拨正戴好,正色道:“他该打。”
到了这种境地还敢放肆,他以为上皇真把他当亲儿子?
身在危局,还这般心大!
“那是谁啊?”花庭疑惑,想了想又抿唇道:“好在他不认识你,这事若是多生枝节了,你父王母妃又该担忧…”
惠王世子痴心成魔,非要追随英王府的郡主入道出家,被惠王和王妃阻拦,已经消沉数月,惠王向上皇求了一个翰林院修内史的闲职给儿子,指望着国法能约束他,不想,还是没两天就跑了。
惠王为此病了一段时日,上皇还没抽出空来问责。
这时节要是阙罗再有不利之事,那惠王……
“永宁好似出来了,你快去吧。”
阙罗匆匆走了,花庭“哦”了一声回首,便挽着永宁的手高高兴兴回家了。
至于永宁一路上忿忿不平于“官府抓错人”“大理寺不给睿王府面子”“大理寺眼里根本没有文家”“时相仗势欺人”等等给文斐找补的话,花庭都选择性没听见。
毕竟她可听说了,那文斐是在上花楼喝酒的时候被抓的……能是什么清白人?
“站住!”
阙罗匆匆而去,不仅因为永宁,而是她看见了三哥身边的小厮。
“郡主…”冬月怂得立马跪下。
“说,三哥现在何处!”
冬月头低得要进地里了,“世子他…在落雯山山脚下,住,住着。”
什么叫住着?
阙罗心头火起,“何意?他住山脚下?那完颜郡主……”
“完颜郡主自然在山顶凤皇宫,她如今是妙今仙师,只有皇帝陛下才能见得到她…”冬月还有点挫败与不服,“世子根本没见到人。”
“哼。”阙罗冷眼,“你还敢为世子不甘?”
“完颜郡主是与陛下议过婚的地位,他一个惠王世子算得什么?没见着才好,见着了,让整个惠王府赔命么?!”
“跟我回府见父王,派人把世子找回来…”
“郡主……”冬月忍了又忍,终是招了,“世子这回是接不回去了,他正撞上陛下参拜凤皇宫的队伍,现下落雯山戒严,翰林院那边,当真回不去了呜呜呜”
阙罗:“……”
她听的这些事,是些正经王公皇孙该干的么?
世子干这些不羞愧吗?
她作为这种看不清事实任性妄为的世子的妹妹,她觉得羞愧!
“哪有脸哭?”她命冬月,“回府,自去领罚。”
“父王若是不忍重罚,我会劝他,你和你主子,一个也少不掉。”
冬月只能抽噎着跟着阙罗身后回府了。
不远处立着一个戴面衣的道人,见主仆两人走远才离开这片巷子。
韶儿求着安王,泪光闪闪,“殿下再想想办法,再想想吧。”
“可父皇母后现在根本不见我…”圣荑从未有过这般境况,为了一件正确的事仗义执言,却被这样对待!
“父皇未免对上官一族太过偏见,他既然非要私刑处置晞王,不如…请陛下回东都主持大局?”
韶儿听后狂喜,泪珠衔在眼眶未落,“殿下真好!”
“安王真好。”却有一声自旁席传来,画屏推开,宁王执扇进来,“怎么对自己表兄没这份心,对着千里外的他国客却有了?”
安王的盏里是茶,这会儿也吓掉了。
宁王身高八尺,面如冠玉,生得儒雅倜傥,据皇奶奶说,最是像皇奶奶的父亲,从前的邺国公。
但他到底是一半的柔然人,生就一股野性与悍然,平常倒是瞧不出多少,偏就是生气时候,那骨子里透出来的不满与危险,叫圣荑这个温室里长成的东都王爵,无由身上发冷。
“晞王而已,值得你跑去凤皇宫叨扰陛下?”
圣荑这回乖觉,“你怎知是晞王?”
宁王冷哼,“舅舅想要一个人的命,有一千万种方法。”
“晞王才到东都就已经一身罪名,罪名再宣扬得人尽皆知,难吗?”
圣荑看得出宁王的怨气,又见他放下折扇,拿了韶儿奉上的酒盏,一饮而尽,“舅舅,又能拿晞王敲打我们了,物尽其用不是么?”
“表兄…”圣荑硬着头皮,厚了脸皮求人,“反正父皇是你舅舅,你再差也差不到哪儿了,不如帮晞王求…求情?”
宁王:“……”
不愧是他舅舅的亲儿子,一家人一样的冷血,一样地不做人!
侍女再奉酒,他饮尽摔了酒杯,懒得多谈,自去别处寻醉。
“表兄你帮我!”安王做了一个违背良心的决定,“你帮晞王…我请乐昌姐姐,咱们,一起游宴?”
宁王停下脚步,缓慢回头。
圣荑以为有戏,眼睛亮亮地看着表兄。
宁王却蹙眉,鄙夷道:“为了个异国之客,连你乐昌姐姐都能出卖?”
“乐昌真是白疼你了。”
然后摔帘而去。
圣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