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粗犷的男音吵闹得周子袭头痛欲裂,他费力睁开眼皮,视线里是横着站立的两个人影。
“哥哥,他在那儿!”
“周敛!你给我滚起来!”
领头人一脸不屑瘪嘴,冲上前来,一把抓住他的领子。视线里的人脸怼上眼前,“你不是很能行吗?怎么这会儿不行了?不是要和我抢内门弟子的名额?就你?也配!我呸!”
周子袭迷迷糊糊睁开眼,大脑里一片混沌,不过一息变得清醒。半眯着眼瞧着眼前人的愤骂,不动声色打量着四周。
张氏兄弟见他从林氏祖坟死人坑里爬出来,神情自若,活得好好的,更为不满,开始对他拳打脚踢,口中怒骂:“居然还没死!这林氏祖坟没把你吓死,真是走了狗屎运!没把你吓死,咱哥儿两就让你生不如死!来啊给我打!”
“这个狗娘养的野种,有爹生没爹教的东西!居然也敢跟我们抢内门弟子的名额!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不知道张这个字怎么写!”张扬正要一脚踢他身上。
周子袭半眯的眼散漫一股鎏金色,指尖凝气,金光一圈,扼住张扬的脖子。想他前世贵为神武门神都周氏嫡长子,尊为神州第一剑道天之骄子,虽说前世周氏没落,被伪周氏带着仙门百家围剿,凡是神武门前周氏族人,下场皆难逃一死。可要说尊贵,还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他,他周子袭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什么杂碎,敢在我面前撒野!”金光环住张扬的脖子,慢慢收紧,勒紧脆弱的咽喉。
张扬双脚在半空中无助乱踢,却只是白费一番力气。
周子袭当然不会放过他。
他要他死。
张扬的胞弟看着眼前的人,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心中发怵:这一向胆小如鼠的人怎么突然变得如此英猛,灵力比他哥哥金丹期的修为还要强大,这根本不是筑基期的修为!怎么会?他怎么会半天不到,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感受到肺里的空气迅速减少,越来越紧的灵光让他感到窒息,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张狂看着哥哥快要失去意识晕过去,焦急冲着周敛叫唤:“周敛,快住手!难道你要杀了我哥哥吗!”
周敛抱着双手,靠在一旁的树上,好赖以暇笑道:”不可以吗?”
张狂握紧腰间的剑,”噌——”地一声,拔出剑鞘,直指他的咽喉。
“周敛!你最好识相,现在就放开我哥哥!咱们就两清!”
两清?
周敛仿佛听到一个笑话。方才他苏醒之初,还未适应这副身体,不过半刻钟,记忆便如浪潮涌入他的大脑。
原身周敛,周羽生之子。父亲周羽生为周宗主鞠躬尽瘁,忠心耿耿,更是在周宗主危急之时,护主而死。
原身年幼失怙,随母亲何氏寄人篱下,管理着周家材器铺。
张家两兄弟仗着他们孤儿寡母,时常欺负周子袭。原身修仙尚有天赋,可惜性子软弱,又恐母担忧,只能暗自承受张家两兄弟的肆意欺凌。
昨日,这张家两兄弟不知道从何处得到的消息,这修为不如他们的周敛也在考核名额之中,神武门在神都每年举行内门弟子考核,从数百名外门弟子中挑选出五名作内门弟子,多少人对这个机会望眼欲穿,一朝得道,便可鸡犬升天,飞黄腾达。
二人落选,心情不悦,发现周敛居然有此居心。更是将他视为出气筒,发泄不满。
这小子也是蠢,别人威胁他就妥协了去,二人三更半夜约他到林家祖坟,将人折磨得只剩一口气,人一绑,咒一定,丢进事先挖好的土坑。让他一人留在坟场,活活等死。
他周敛一条命,张扬一条命。
这才叫两清。
张狂大叫:”疯子!!!疯子!!!”
“周敛疯了!!!”
张狂提着剑,冲上前去,欲将周敛手中的张扬救下来。两股剑气似劲风”唰——”劈过来,他捡起张扬脚下的剑,两股剑气被他轻易躲过。
周敛剑拿在手中,仔仔细细观摩,剑灵在他的手中,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默不作声,似是死物。眉头一挑,手滑将剑丢在地上,水坑中的泥泞将雪白的剑身污浊。往前一步,死死踩在剑上,语气轻佻:”张大公子的剑,也不过如此。”
张扬奋力挣扎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你……你……”
一阵白光闪过周敛的眼前,张狂向他劈过剑来。”周敛!你找死!竟敢玷污我哥哥的剑!”
张狂拎着剑三两步来到周敛的身后,本想着在背后袭击他。反正他一心注意着哥哥,对他的防备心少了几分,抓住机会,闪过他的背后,欲给他来个措手不及。
“周敛!你的死期到了!”
张扬惊慌失措大喊:”不要!”
周敛嗤笑一声:”蠢货,谁给你的胆子,敢让你接近我?”
“什么?”周敛一掌记击中张狂手腕,他吃痛一声,握着骨头被击断的手腕后退好几步。”哐当”一下,剑掉落在地。还没等他从腕骨被折断的震惊中反应过来,眼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
周敛一脚揣在他的胸口,将他踹倒在地。张狂踉踉跄跄摔倒在地,胸口一阵刺痛,肋骨断了大半,吐出一口鲜血。周敛捡起他掉落的剑,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不顾张狂噗噗吐出的血液,雪白剑刃直插进他的丹田,将金光四溢的内丹挑了出来。新鲜的内丹从体内剥出,热气腾腾冒着热气,氤氲着张扬的心。
害怕恐惧的泪水夺眶而出,颈搏处的束缚消失。张扬甚至顾不上自己的剑和周敛脚下弟弟的尸体,哆哆嗦嗦说话都说不清楚,”你、你给我等着,我、我马上就带人来,抓住你这个疯子。”
言罢,他连滚带爬逃走,生怕再晚一秒钟,被活活剥除金丹的人就会变成了他。
猩红的血迹顺着剑刃顺流而下。自从上一世被疯子偷袭过背后,让他惨死之后,他的后背不再轻易暴露在他人眼前。张狂此举,无异于自寻死路。不过,他张氏兄弟二人害出一条人命,本来也该死。什么时候收回张扬的性命,于他而言,也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周敛也不管逃命的张扬。收拾一阵,环顾四周,林氏祖坟里风声呼啸,鬼气森森,黄白的纸币混着黄土堆撒满地。七个鲜艳五彩的纸人团团围住一座新坟,纸人扎得栩栩如生,可周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张狂带着人来到林氏祖坟,手指颤抖地指着那座新坟前。“就在这儿,周敛这个疯子将我弟弟的金丹活生生挑了出来。”
神武门弟子脸色不好说道:“张扬,你不会是在唬弄我们?”
“我亲眼所见,怎么会是唬弄你们!”
今日本是林家大夫人回魂夜,林夫人生性暴躁,心肠恶毒,林老爷唯恐她死后多生事端,特意恳请第一剑宗神武门来此驻守,待有必要之时,送林夫人魂归地府。众弟子驻守到现在,已是三个时辰未得歇息,还得应付张扬的玩笑话,实在分身乏术,面色不佳。
“可是张大公子,你指着的地方,空无一物,哪里有什么活人?!”
张扬愣了半晌,喃喃道:“这怎么会……”急急忙忙冲上前去,定睛一看,眼前的景象让他不可置信瞪大双眼,跌坐在地。
“怎么会?怎么会?方才明明就在这里的!”
“怎么才一转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连血迹都不见了……肯定是他干的!一定是他怕事情败露,将我弟弟的尸体藏了起来,就是为了不让我们找到!”
张扬此时已经神经错乱,胡乱去抓几人的袖子。黄色锦袍被他抓出重重叠叠的黑手印,
常琮眉间不耐显而易见,但依旧维持着大家公子风范,皮笑肉不笑撇开他,将自己的衣袖夺回来。
几人对视一眼,正准备离开。
恍恍惚惚的张扬忽然停下动作,倾耳向某个方向探出身子。几人也听见了这个声音。从林夫人新坟后边传来,呜呜咽咽的呻吟伴着泥土掉落的声音,微乎其微,好似有人在从土坑里挣扎着爬出来。
众人一惊:!!!
莫非是林夫人从坟地里爬出来了!
常琮顿时收回离去的脚步,屏气凝神向后方走近。其余弟子紧握着剑缓缓凑上去,步伐谨慎,小心翼翼。
他站在土坑边,新鲜的泥土沾染上他脚上黑底印金花步履。土坑中躺着一个少年,穿着简朴蓝衣,发丝凌乱,口中塞着一团白布。无论从哪一面看来,这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
见着土坑上来了人,少年挣扎得更加卖力,呜呜声更加明显。
原来方才的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
今日神武门弟子已经吩咐过,无关紧要之人不得入内,这一个张扬疯疯癫癫抓着他们几人冲进墓地,如今又是一少年捆绑丢入土坑中,怕是有异事发生。还不等常琮仔细梳理清楚,张扬兴冲冲推开围观的人,满怀期待望向神武门弟子拉起来的那人,神色瞬间变得惶恐:“是你!就是你!周敛,快说,你把我的弟弟藏在哪里去了!”
周敛被疯癫的张扬吓一跳,急忙躲在常琮身后。
有弟子出言反驳:“张扬,你别乱泼脏水。谁人不知你张家兄弟常常欺凌周公子,估计这土坑亦是你们两兄弟干的。虽说周敛只是神武门外门弟子,好歹是周宗主功臣之后,这杀人的罪名可不是随便乱扣的。”
张扬被其余弟子死死拽住,抓不到眼前近在咫尺的人,抓狂大叫:“你们都上了他的计谋!这、这、这明明是他自己绑的!”
“哪有人自己绑自己的?”有弟子哄然大笑。
周敛探出脑袋:“我、我没有藏你弟弟。”
“不是你?难道我亲眼见的那个人是鬼吗!”
周敛既胆怯又决绝回应他,“没有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你一口咬定就是我藏匿了你弟弟,可是我最后见你们的一面,就是被你们扔进土坑里。浑身牢牢捆绑住,如何自己挣脱束缚剥了你弟弟的金丹。再者,若我能剥了你弟弟的金丹,那么你怎么没有出事?留着你,不是给自己露出马脚?”
常琮只当是寻弟心切的张大公子心急如焚,气昏了脑袋。面对张扬的指控,也只是客套一番,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张公子,关于张二公子的下落,我们定会派人相助……”
“张二公子找到了!”
有人惊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张狂正背对着众人坐在地上。众人转过去看他,那人还是一动不动。
张扬此刻大脑混沌,已经不能分析厘清现下的事,冲向张狂,查看他的身体。
“明礼,还在与这个疯子纠缠。缚灵阵怎么没检查?”
说话的人一袭明黄色白牡丹花纹暗纹华袍,头戴白玉金色发冠。冷目生刃,锐利逼人,初到场便撇了眼周敛。
他一手摸上腰间佩剑,一手半握置于腰封处,信步而来,身姿挺拔如松,此人周身的气质,倒不像是普通弟子。
常琮等众人恭敬向他迎道:”大师兄。”
周敛心头一凛。
来人正是周晟!
他那个“好”叔叔周稽之子,亦是他从小共同长大的兄弟!
周敛掩在身后的拳头无声捏紧,骨节发白,后槽牙咬碎了都难以平复心头之恨。从前他的父亲平易近人,不喜阶级层次分明。将周稽这个结拜兄弟看得比亲兄弟还亲,对他的儿子亦视如己出,如今他们篡位得权,身份倒是尊贵得很。
周晟一发话,就有弟子上前检查纸人的数量,七个纸人,一个不少,摆放的方位也没有变化。一切如初。
“大事不好了!”
周晟不耐烦道:“要死人了?大呼小叫。”
那弟子被唬住,不敢再讲话。
周晟皱眉:“到底发生了何事。”那弟子得了准许,仔细瞧了瞧周晟的脸色,战战兢兢开口:“有两个纸人身上的符纸不见了!”
常琮大惊失色:“什么?!”
藏匿人后,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周敛,默默观察四周。方才只顾着应付张扬张狂两兄弟,和摆脱自己的嫌疑。他怎么说这林家祖坟有些许怪异,现下才注意到,那七个纸人正好将林夫人的新坟团团围住,每个纸人身上还贴着镇灵符。
这镇灵符还是他所创,可将灵附着在器物之中,也可用作阵法。这扎纸人原是民间丧葬习俗中,作为一种陪葬品,是为了让死者在阴间也能像在阳间一样有人伺候,有相应的生活起居服务。因近百年屠夫、侩子手死后作恶猖獗,后来为了防备坏人死后,害人之心尚在,借着回魂夜之时为祸人间,他开创七星缚灵阵,将镇灵符施法贴在守夜的纸人身上,待恶人回魂夜之时,将恶灵镇在纸人之中,再将火术将其烧毁,恶灵便随着纸人一同灰飞烟灭。但不到万不得已,常人不用。
如今这纸人身上的符纸不全,少了两张。那必然是破坏了阵法,此七星镇灵阵便失去了作用。这林夫人的恶灵早就出来了。
现在离回魂夜不过一息,也就是说,这林夫人的恶灵还在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