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怀从学校出来的时候,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她站在昏暗的路灯下等着车,同时眼睛紧盯着手机上的时间——1月12日23:59。
时间闪烁,忽然跳跃到整点。
小怀发出编辑完成的消息:祝妈妈生日快乐。
汽车的鸣笛声恰好在此刻响起。
小怀抬起头。
驾驶位降下车窗,露出车主憨厚朴实的脸:“小姑娘在等车吧?今天多冷啊,别冻着了,上车吧,去哪我送你!”小怀打量了一下车,出于安全考虑,她还瞄了一眼车牌号——11300,和现在的日期时间都一样,很好记。
小怀根据往常回家打车的价格提前付了钱,坐到后排。她靠着窗户,和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
事实证明,做司机这一行的人,还真是健谈。他们一路从大学聊到司机正在上高中的女儿。
手机屏幕熄了又亮,亮了又灭。小怀再次扫了一眼和妈妈的聊天框——半小时过去了,妈妈依然没有回复。她有些焦躁,耳边逐渐听不进司机的话。
【快下车!】
她忽然愣住了,脱口而出:“什么?”
司机有些疑惑:“我说我女儿挺喜欢吃蛋糕那些的。”
【快下车!】
声音又大了几分,此刻小怀的关注点完全在那句“快下车”上
莫大的恐惧笼罩了她,小怀不由自主地问: “为什么?”
司机权当小怀是在和自己交谈,想了想:“可能因为好吃?搞不懂,好多女孩都喜欢吃,难怪家里供不起了...”
【快下车!去坐后面的大巴!】
小怀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回头看了一眼,一辆凭空出现的大巴车正慢慢地靠近他们。
【下一个红绿灯快下车!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不然你会死的!】
汽车缓缓到达红绿灯前,绿色的数字跳动一下,忽然变成红色。
目睹这一切的小怀不由的相信了那个声音,她拉开车门就向大巴车冲去。
自说自话的司机仅仅愣了一瞬,随即也打开车门追了出来。
五米,三米,一米,
她离大巴车越来越近。
七步,三步,一步,
司机离她也越来越近。
小怀终于踩在车的台阶上,突然地,她被司机拽住了手,狠狠地向后栽去。
而两只冰凉的手却在此刻拉住了她,猛地将她拽上了车。
随后车门关闭,小怀坐在台阶上大口喘气,大巴车开始发动,她从透明玻璃看去,那位司机骂骂咧咧地走向自己的车,气急败坏地踹了一脚轮胎,全然没了原先朴素温和的模样,像一只发怒的野兽。
小怀平复下来自己的心情,从地上慢慢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沾的灰,向刚刚救了她的人道谢。
两个女生连连摆手说不用谢,两人音色动作都大为相似,只是戴着斗篷看不到脸,小怀不禁有些好奇,看在二人都很随和的样子上还是问了:“你们是双胞胎吗?”其中一个女生回答道:“不是,我们是三胞胎,还有一个妹妹。不过他们到是‘双胞胎’。”
小怀顺着她的手指指向看去,那一片坐了四个人,两个年轻男子,一个气宇轩昂,另一个衣着普通,不过长得到是一模一样。两人旁边是一老一少,老人大约七八十岁的样子,女孩像是在读中学。
见她望过来,小女孩到是热情地朝她挥手打了招呼,衣着华贵的男人也朝她温和笑笑点了点头,老人学着女孩的样子有些不自然地挥了手,唯独另一个男人什么都没做,完全地忽视她。
她还没来得及作出回应,车就猛然刹住了。
【“旅馆”已到站,请诸位乘客有序下车】
见那四人起身,而那姐妹俩全然没有要动的意思,小怀问:“你们不下车吗?”其中一人开口:“不下,我们要等妹妹的,你再不下就要来不及了哦,没去过旅馆是很危险的。"
小怀最后望了一眼她们,跟随四人的脚步下了车。
当小怀踏进旅馆的大堂,四人早已不见踪影。正当她开始疑惑时,她再一次听见了在车上让她下车的那个声音。
【选择一个房间进去吧。一直留在大堂,是要有生命危险的哦】
小怀打量着四周,并没有特殊的标识,几个房间的门完全一样,看起来在选择上完全随机。正当她思考之时,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悄悄走近她,她听见水声,一回头正对上男人布满血丝的眼睛,她对那对“双胞胎”有一面之缘,此时即使看不清脸,也是记得这件原先朴素的现在到处晕染血迹的衣服的。
【早就说了,留在大堂是有危险的,你怎么不信呀】
小怀闻言,一把拉开最近的门冲了进去。眼前的环境完全在意料之外——她又回到了车上。小怀扫了一眼车厢,还好,和之前一样。那对姐妹俩正靠在一起,像是在睡觉。
“双胞胎”只剩下了一个,坐在靠窗位置的男子服装精致,眼底是掩不住的兴奋。等了一会,小姑娘和老人一起出现在车上,车子开始发动了。小怀回想起大堂的那个男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顾好眼前最重要,谁知道下一次是否还会遇见这群人。
“大家到底都是第二次见了,不如自我介绍一下,相互熟悉熟悉?”她听见自己这样说。“我是在读的大学生,可以叫我小怀,我...”她有些说不下去,她还是忘不了那个浑身是水的男人和他现在坐在这里的满目兴奋的兄弟,不难猜到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浑身发凉。
姐妹俩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接过了话头: “ 如你们所见,我们是姐妹,但是是三胞胎。家庭方面...我们是被家抛弃的,当然,我们认为是我们抛弃了那个破烂的家。其余的信息比较无用了,你们也没兴趣知道。我们是来等妹妹的,对于你们要做的事情没有太多关注,也不会扰乱你们各自的计划,大家相安无事最好。”
小姑娘略微思索“我的话,小名叫宁宁,大家叫我小名就好啦,我现在在读高一,已经十六岁了,嗯还有就是正在为考上理想的大学而努力。”她又想了想,顺便介绍了身边的老人:“这是我的爷爷,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爷爷一个人把我抚养到这么大的,但是他现在有点迷糊,我会想尽办法照顾好他的,希望大家大家多多包涵吧,谢谢大家啦。”
靠在窗边的男人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小姑娘身上移开,随即冷哼一声,完全没有要搭话的意思。眼见场面要冷下来,小怀做了个深呼吸,看向随车晃动的把手。“我是妈妈一个人拉扯大的,她很早就生了我,当是她也没有多大。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也更没见过,妈妈几乎没有提过他,偶尔的提及也会迅速收声。她没再嫁过,怕我不适应新的家庭,当然,我也很爱她。本来今天是她生日的,现在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给她过了...”
说到这,姐妹俩拍了拍小怀的肩膀,像是安慰。小姑娘很认真地说:“有这样的妈妈,你真幸福。我没机会拥有啦,如果可以我也要当这样的妈妈。”
小怀一笑,说:“那是很远的事了,你要先好好长大,考到理想的学校去迎接你的未来,再去考虑这件...”
【“旅馆”已到站,请诸位乘客有序下车】
小怀的话突然被打断,她一眨眼,早已没了车厢的样子,她此刻站在大堂的某一个房间前,好像刚刚车上发生的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一样。 【去下一个房间吧】
小怀闻言,直接推开了隔壁房间的门。她还要回家给妈妈过生日,时间方面能省就要省。再睁开眼时,她穿着围裙,围裙在腹部的位置扬起一点弧度,看样子是正怀着孕。手里端着一盘酸辣土豆丝,应该是是正在往餐桌上端。打量四周环境,她忽然觉得这里有些熟悉,她放下菜去翻找房间的柜子,寻找其中的线索。
废了一番功夫,她在柜子的底层找到一张身份证和一张退学申请书。它们都属于一个女孩,名字叫方然。
小怀忽然惊住了——她的妈妈也叫方然,而现在的房子住址是在妈妈搬家前的住址,她是搬家后出生的,所以只在妈妈的相册里见到过这间房子的照片。身份证照片到是和现在的妈妈有很大差异,她的妈妈以前生过很严重的病,比证件照的要浮肿很多,而这张证件照的人到更像是车厢里那个叫宁宁的小姑娘。
小怀想,这么说来,宁宁其实是她妈妈的学生时期,这太荒唐了!
随后她就发现了更荒唐的——按照现在的季节与她出生的时间计算,她的妈妈方然,也就是宁宁,恐怕还没有十九岁。
那乘此机会找到她的父亲就变得很有必要。正想着,门铃忽然响了,小怀不受控制地向门走去,小心翼翼的透过猫眼看了一眼,隐约是一个年轻人扶着一位老人,小怀还没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已经把门打开了。
“这是?”小怀忽然意识到,恐怕在这个故事里她只能成为一个看客,不能改变这个时间所发生的事,也就是说即使她见到她那个混蛋父亲,她也做不了实质性的改变。
她讨厌这种无法挽回只能干看着的感受。年轻人向后退了一步,说道:“是您的爷爷认错人了,我就把他送回来了,作为家属要好好照顾老人啊。”,随后他又对老人说:“和您聊的很高兴,谢谢您愿意跟我分享这些故事,如果有机会我还会来拜访您的。”
“你...”这会儿,别说是宁宁被惊到,小怀也被惊到了,眼前这个年轻人赫然是车厢上“双胞胎”里和小怀打招呼的那位。
不过显然,小怀和宁宁不是同一方向的震惊,小怀听见宁宁说:“不好意思,谢谢你。只是你和我..丈夫,确实是很像,连我也有一瞬间的恍惚——吃饭了吗?没吃的话坐下来一起吃吧,看你的穿着…我们在物质上恐怕是不好报答你了,不嫌弃的话,这顿饭可以当做报答吗?”她很局促,不敢抬头看这个年轻男人,小怀甚至觉得她羞红了脸。
年轻男子略微思索,爽快地说:“好啊。”
当小怀把最后一盘菜端上桌时,钥匙插入的声音响起,紧接着,顶着和年轻男子一模一样的脸的男人进来了。宁宁很惊喜的上前接过他脱下的衣服一一挂好:“良哥,今天回来赶巧了,刚做好最后一道菜。”被称为良哥的男人也是温柔的笑笑,在宁宁头上揉了一把。
随后他立马注意到了房间里和爷爷聊天的男人,他皱皱眉:“这位是?”宁宁简单的讲述了一遍今天晚上发生的事,随后四人一起吃饭,整个吃饭的过程远远比小怀想象的平和,她以为渣翻天的父亲还给宁宁夹了好几次菜。
饭后宁宁去洗碗,良哥忽然凑到她身边,低声说道:“宁宁,我有赚钱的方法了,到时候你爷爷的病我们就能治了!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就要辛苦你了,我一有钱就回来照顾你们。”宁宁显然被这个太过突然的消息震惊住了,几次想开口却又没说出话,只低低地说了句:“好。”
良哥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对宁宁温柔笑笑:“宁宁真乖。”随后就要转身离开厨房。“良哥!”宁宁忽然喊住他,她眼眶微微泛红,声音都带着哭腔:“你发誓你还会回来的,会照顾爷爷,会照顾我和宝宝的!”良哥到是坦然地发了一遍誓,紧接着没有停顿地离开了。
宁宁转过身,默默地洗着碗,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小怀待在宁宁的身体里,被迫无聊地看着她洗碗。等到宁宁洗完碗,洗漱完照顾好爷爷,终于躺在床上的时候,门铃响了,宁宁拖着疲惫的身体下床去开门。
门外的人穿着年轻男子的衣服,西装的内衬全是血,而这张脸上的神情却是兴奋的,气质也是熟悉的——是她的良哥。良哥挤进门里,去浴室洗澡,洗衣服。他对宁宁说:“我还要住一晚,这往后就要麻烦你了,以后见到我记得装不认识,现在开始千万不要叫我李良了,我叫林易,一定要记住!”
宁宁行尸走肉一般地躺回床上,机械地闭上眼睛。小怀没有太多惊吓,但依然全身发凉——早在第一次进房间她就知道了,而现在就像是彻底捅破这其中的窗户纸,从猜测变为真实发生的,甚至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没有。想到这,她忽然很想抱抱妈妈,妈妈所承受的远比她想象的要多的多。
第二天早上,男人已经不见踪影。小怀从房间出来,蹲在地上,把头埋进臂弯,她很想大哭一场,在这一刻,她格外的想念妈妈。蹲了一会,她强撑着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准备去最后一个房间。
【请稍等】
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她回过头,这一次她看见了声音的本源——一个穿斗篷的女人,与车厢里的姐妹俩一样,应该是她们口中的妹妹。
【你真的做好进去的打算了吗?】
小怀警惕地看着她:“什么意思?”女人笑笑。
【里面的东西你恐怕无法接受,我替你进去,帮你解决问题。】
说着,她忽然靠近了小怀。小环一眼瞥见了她身后藏着的匕首,猛然退后一把拉开门逃了进去。
【不听我劝,你会后悔的哦】
小怀睁开眼,站在自己家门口,她感到很惊喜,正准备掏钥匙,她忽然发现家门口有一双男士皮鞋。小怀愣住了,已经这么晚了,家里却还有别的人,是要留宿的吗?还是说,是妈妈准备要组建新家庭了?她没敢开门,房子隔音不好,她站在门外也能听见交谈的内容。她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说:“宁宁,人联系的怎么样了?听说那家伙可是个老手了,卖过挺多的,相当有经验!”
她妈妈说:“妥当了。”
她意识到里面这人是她那个父亲,他居然真的信守承诺回来了。
还没等到惊喜,她又是心一凉——“那就好,等把她卖了,还了债,我再好好打拼,带你过好日子去!”而她的妈妈一如当初那样,沉默片刻说到:“好。”
“他亲自来接?接她的车车牌号是多少?”
“11300”
“这么难记?”
“不难记,和现在的日期时间都一样。”
“嘿,还是你聪明!”
小怀几乎忘了自己是怎么逃出楼的,她一直走到小区门口,大脑都是一片空白,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所做所为仿佛都是多余的,她实在不能接受自己迫切想回的家是这般扭曲的模样。
她踏出小区的门,门口停着一辆大巴车,这一次她忽然笑了,如释重负地上了车。不同的是,车上不是姐妹俩了,而是三个人。她们摘下了头蓬的帽子,三张与小怀如出一辙的脸面对着她,其中一位走上前,把一串钥匙放在小怀的手心里。
【这是旅馆的钥匙,以后提醒“小怀”,保护“小怀”的职责就要交给你了哦】
【等你冷静下来,想清楚了,可以试着说服“小怀”,替“小怀”进最后一个房间,解决让她痛苦的家,到时候“小怀”就真的解脱了哦】
【辛苦你了,小怀】
小怀攥紧手中的钥匙,最后地深深望了一眼家的方向:“...不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