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泼翻的墨汁，在天际线边缘晕染出深浅不一的靛蓝。格伦的特斯拉车灯切开潮湿的空气，光柱里漂浮的蚊虫像被点燃的火星，转瞬即逝。车载音响里循环播放着方大同的《春风吹》，前奏里的口琴音色像根细针，轻轻挑开他记忆的茧房，这旋律像极了老家屋檐下的风铃声。他下意识地偏头，副驾驶的空座椅上，安全带扣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如同她永远拒人千里的 "谢谢"。导航屏幕固执地显示着 "距离目的地京山县还有 47 公里"，途经的路牌上，"天门县" 三个字被夕阳染成琥珀色，像极了贝贝锁骨下方的胎记。他伸手摸向后座，指尖触到毛绒毯子的边缘 —— 那是今早特意换上的，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还别着她喜欢的星黛露挂件。挂件上的小铃铛随着车身颠簸轻响，勾起去年暴雨夜的回忆：贝贝浑身湿透冲进便利店，发梢滴落的水珠在星黛露挂件上折射出彩虹，而他慌乱地用纸巾擦拭她肩头，心跳声盖过了窗外的雷鸣。车载冰箱的压缩机发出轻微震动，哈根达斯的草莓味冰淇淋就在里面，包装纸外裹着他亲手写的贺卡："希望你的夏天像草莓一样甜。" 可他知道，贝贝的夏天从来都是酸涩的，就像她总在凌晨三点发来的 "我没事"—— 那些消息发送时，他的小说文档往往还亮着，屏幕蓝光映着他眼底的血丝，如同她手腕上被衣袖遮掩的伤痕。
手机在杯架里震动时，他差点打错方向盘。屏幕亮起的瞬间，锁屏壁纸刺痛双眼 —— 那是去年秋天在护城河拍的，贝贝蹲在岸边喂鱼，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他鞋尖。消息是小说网站的推送："您的作品《陈小四》因签约失败，已转为免费章节。" 格伦盯着屏幕冷笑，喉结上下滚动着吞下满腔不甘。编辑昨天的话在耳边回响："题材较为冷门，缺少受众"，可他分明在那些军旅故事里，倾注了对英雄主义最纯粹的信仰，每一个字都是从骨血里榨出的炽热汁液。他猛地将手机倒扣在中控台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车载香薰散发出的山茶味混着他身上的雪松香水，在密闭空间里发酵成令人窒息的甜腻。后视镜里，他瞥见自己通红的双眼，像极了小说里那些困兽犹斗的角色 —— 他们都在等待一个注定不会到来的救赎。
当导航提示 "距离京山县还有 10 公里" 时，格伦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他想起今早偷开父亲车子时，车库里监控摄像头闪烁的红灯；想起母亲发来的二十三条未读消息，从最初的质问逐渐变成哀求。但这些都比不上贝贝朋友圈最新动态的杀伤力 —— 她晒出一幅油画，配文 "新的灵感"，画面里两个模糊的人影依偎在樱花树下，而他甚至不确定那是否是她想象中的场景。画面左下角隐约可见的银灰色轮廓，与他车子的颜色诡异地重合，这让他胃部突然抽搐起来，仿佛有人攥紧了他的心脏。他想起她曾说过，画画是唯一能让她平静的事，可现在，他却觉得那些笔触里藏着无数未说出口的隐喻，每一笔都在刺痛他的臆想。
车灯照亮前方的路牌，"京山县欢迎您" 的霓虹灯管有两盏已经熄灭。格伦打开车载冰箱，取出冰淇淋，包装纸上的字迹被冷汗晕染得模糊。他咬下一大口，凉意从舌尖直窜天灵盖，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炽热。手机在这时震动，是小说网站推送的读者评论："作者根本不懂战争的残酷"。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车内回荡，惊飞了路边栖息的夜鸟。后视镜里，他看见自己扭曲的笑容，恍然惊觉自己何尝不是困在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里，用偏执构筑的堡垒，早已千疮百孔。车载屏幕突然弹出新闻弹窗，本地交警正在严查夜间违规行车，他却一脚踩下油门，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尖锐的啸叫 —— 比起被现实击溃的恐惧，物理的危险反而显得无足轻重。
凌晨一点，特斯拉停在御景天城 37 栋楼下。格伦望着十一楼漆黑的窗户，指尖抚过口袋里的迷情剂。玻璃瓶身的棱角硌着掌心，让他想起贝贝素描本里那些锋利的线条 —— 她曾用这样的线条勾勒出他的侧脸，却说 "你的眼睛里有风暴"。夜风卷起他衬衫的下摆，香水味混着夜色弥漫开来，他突然想起第一次约会时，她皱着鼻子说 "男生喷香水太娘了"，可现在，他却依赖这种气味构建虚妄的亲密感。车载音响不知何时切到《特别的人》，副歌旋律响起时，他终于鼓起勇气打开手机，却在输入框里打了又删，最终只发送了一个简单的 "晚安"。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混着楼上传来的钢琴练习曲，断断续续地敲打着耳膜。
小区门口旁的便利店还亮着灯，格伦盯着橱窗里的关东煮，突然想起贝贝最爱吃的鱼丸。他踉跄着下车，夜风裹挟着潮气扑面而来，让他想起护城河的水腥味。便利店门铃声响起时，店员正在补货，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凌乱的头发和通红的眼眶上停留片刻，又迅速移开。他抓起一袋鱼丸，却在付款时发现手机落在车里。回到停车场，他看见特斯拉的车灯在黑暗中孤独地亮着，像一只受伤的眼睛。车载屏幕上，贝贝的回复静静躺着："嗯，睡吧。" 没有标点，没有温度，却让他的心脏猛地收缩。
格伦坐进车里，打开所有车灯，照亮眼前的楼栋。他想起她曾说过，害怕黑暗，所以睡觉时总要留一盏小灯。可此刻，十一楼的窗户漆黑如墨，仿佛吞噬了所有希望。他摸出迷情剂，在掌心辗转反侧，玻璃管壁倒映着他扭曲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