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正殿,太后为慕王主持选妃。
元慕终于得到了早该属于他的清白,在朝会上自己给自己出气,把弹劾他狼子野心的御史揪着胡子拉倒殿上,摔得他一月内别想上朝祸祸别人!
对此满朝哗然,而上皇并不怪罪,反而有些得意。
元慕并不会因此与上皇离心,只会对那些御史与前朝余孽有怨。
朝会后,上皇另赏了些东西给元慕“压惊”。
被朝会御史弹劾的“惊”。
元慕看侍人奉上的天衣坊的珍贵绯色烟霞色天绡,道:“这颜色不太衬臣。”
上皇轻笑,“这是赏给你妻的。”
元慕挑拣天绡的目光立时收回来,颇是防备。
“郡主们都该到了长乐宫了,今日是太后主持,朕不干预,随你去选。”
就那么几个郡主,还用着上皇干预?
他哪个不认识?
元慕真想翻个白眼,没有亲生公主就算了,选老婆的范围还划得这么小,这态度还这么硬……
他心想上皇年轻时候把不喜欢的未婚妻都赐给自己哥哥了,轮到小辈头上就强制人家在一片相识的姐姐妹妹里面挑选……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上皇:“怎么还不去?”
元慕:“……这就去。”
他把天绡揣怀里就走,嘴里还嘟囔着“真小气,给这点布都不够做一身的”。
上皇:“……”
哼,这小子就是不情愿也没办法。
“陛下,诏狱的狱医查出晞王中毒,且晞王有旧疾…”
上皇闻言轻蔑嗤笑,“还玩这一套?让陈月迹复查,治好了,依旧在诏狱待审。”
“是。”
要是晞王自己病死狱中倒是最好,上皇却又顾忌此事未完,怕上官昭死了无人能顶罪……
他凝视传旨而去的宫人,到底没拦下。
现在上官昭不过是个少年,降王,被关诏狱,他完全在掌控之中…只要他安分,或许可以容他活上两载。
更漏尽了,上皇又想到不久的梦境。
梦里还是十八年前的南海滨,岸边却高山耸立,自言是泰山精魂所化,被禁锢于此,化山岳型。
那高山质问他,如何当年答应了许婚公主,而今却百般阻挠。
他在自己的梦里,他不怕梦里神明,对峙道:“那是前世之事,而今并无公主,唯有安王,你到下一世去寻吧!”
“公主就是公主,真龙神躯不朽,凤凰魂灵不灭,他就是我妻…背信弃义之徒,你安敢阻挠!”
上皇心说我都背信弃义了,我还不做得更绝些么?
反正为了天下一统,皇权永固以及他一家人的幸福…他什么没干过?
“区区凡人,你以为你能阻拦神明…狂妄无知。”
然后他就惊醒了。
上后不知何时到了上皇身后,自怀中拿出奏折拍在他胸前,“醒来无事,就到你案上看了看奏折,没什么有趣的。”
“但是,咱们的滟滟居然会上折子了。”
她当然知道这并非出自幼子一人之手,但不重要,王者所需的并非确切专精的才能,而是统御人才的本领。
能有人为安王做事,这是好兆头。
上皇一目十行地看完,“圈禁?这倒是个合格的答案,就算不是滟滟所想,但也是他呈给我们的答案。”
“也许萼儿没有夸张,滟滟有能力辅政,只要我们加以引导…”上皇有些激动,如同抓住了幽深洞穴里的微光,“我们还有时间,还来得及。”
前朝到如今不知发生多少大大小小的不成气候的复辟了,前册剑余孽还是前元余孽,一点也不重要。
安王能否辅佐宸宫,宸宫是否出于安王,太渊天下往后是否还是凤凰血脉,是否还是千秋万代,这才重要。
哪怕杀了晞王,中都乱了也不打紧。
都比不上安王一个态度,向朝野,向他们展示出的足以辅政的姿态。
“若要辅政,必要名望。朝野资历,士人民心,缺一不可。”上后提醒,“这些年安王妃妾们的家族为了避嫌,个个都是保皇党,只站往后之宸宫,半分不敢靠安王……连元慕都是如此。”
元慕可是与圣荑自小一同长大的,他都不敢明确表态,可见这储位之定何其敏感。
上皇品出其中意味,“用晞王?”
“反正你总要杀了他才安心,不妨在杀之前,为滟滟铺一段路。”
上后拿回那封奏折,“如此一来,往前冲锋的有了,这运筹帷幄的邺王妃又迟早会帮滟滟笼络势力,风向一出,则水到渠成。”
“元慕和元国贵族,楚州邺氏清流,乃至金陵名族都会拥护滟滟。”
“如此我也不担心他往后会落得去父留子的下场了。”
这后一句自是玩笑话,上皇笑了,“待陈月迹回宫,若是晞王当真有旧疾,活不长久……那朕就赏他恩典。”
让他做安王的盾牌,然后为安王而牺牲。
“嗯。”
上后莞尔,放下这件政事,说起些闲话。
“唐太后也在长乐宫观礼,她是能见世局的人,我想请她到求凰宫,问一问往后儿孙事。”
上皇听毕思索了一会儿,对上后附耳道:“她就算还知道,也不会真告诉我们。”
然后就被打了一下。
“废话。”
上皇朗笑,“何须问人,往后国运自在萼儿手中,众位只待躬逢盛世而已。”
他揽住上后,“事情了了,我们该催问萼儿,难道去凤皇宫当真只是参拜与问卜?”
“妙今仙师虽在凤皇宫,但她与萼儿对彼此都无意。”
上后已经放弃了大儿子再娶的念头。
“你忘了,姜家的郡主也在落雯山。”上皇没放弃,“姜素婳还没正式入道,只是挂名修行,她现今就在凤皇宫之下的幸女观。”
......
凤皇宫就是供奉“凤皇”即历代燕国帝王的宫殿,因燕家确确实实是凤凰之后,是故凤皇宫既是宗庙,也是神殿。
而上后作为曾经的燕九世,由于当世人都知道的一些原因,百年后并不能被供奉在凤皇宫中,于是落雯山山腰又修建了幸女观与花神殿,幸女原型指朝闻皇后,即是如今上后。
而花神则有两个说法,一是天下第一个人皇共主燕尔之母,神明凤凰,传说凤凰自天庭坠落人间,坠落之沼泽化作镜湖水泊,周边立时花草繁茂,百鸟和鸣,是故凤凰便为花木水泽之神。
第二个说法则是燕尔之妹,燕二世之母燕婉。
因花神与燕国国祚息息相关,是故在上后还是燕国谪星皇帝的时候,燕国上下盛传燕九世是花神临凡,所以用谪星皇帝面貌造花神庙的造像,但谪星皇帝对此并不高兴,在燕境内禁用自己面容造神明像。
不过世事流转,岁月更迭,谪星皇帝的一些事迹还是融入了花神的传说,比如谪星皇帝开创了女帝女相女将帅同朝,女官女学女医同考的红妆时代,燕国紫川风气开放包容,人人都那么朝气明媚,朝采妆花暮花谢,留香依依在青丝。
不论男子女子,皆都插花为时尚。
而又复兴花水宫殿,重现九水绕紫川,水渠鲤鱼满的燕尔盛世之景,鲤鱼顶花藏叶,百姓王公水渠相通。
所以花神造像都有“妆花”“鲤鱼”“鱼顶花叶”的衬托。
而幸女观么,是当年唐太后刚带着元国少帝……也就是元慕回东都的那一年建的。
为何而建不得而知,只听说那幸女造像的图纸是唐太后所绘,而整个幸女观的监造测量督办……好似是惠王妃干的。
只能说那几年由于上后和诸国王公妃后到了东都,整个东都都有了很大的变化,风尚时易,弄潮更迭到了如今,脱胎于燕国的花神信仰也在东都扎根。
而没几十年历史的幸女观,凭着幸女“嫁入帝王家”“一举得神童”“夫婿疼爱无异宠无异生之子”“貌似天仙不老颜”等等粗暴直观的利诱下,成了门槛快被踏破的存在。
成功打败了几百年历史的花神庙,更别说弄倒了多少东都本地的各种庙……
人心如此,人性如此。
凤凰所以生凤皇,但是凤凰自己不能入凤皇宫,只能入花神殿,谪星皇帝也不被史书承认,只能入幸女观。
山顶有凤皇宫,山下却是凤皇之母。
从凤皇成了幸女,到底幸与不幸?
“求幸女娘娘保佑信女嫁入高官之家,夫妻恩爱,长命守富贵。”
“求幸女娘娘保佑我家女儿…这回一定生下灵秀聪颖的公子,来日参加均灵试,光耀门楣!待麟儿诞下,信女必将携女与外孙还愿拜谢!”
姜素婳到幸女观住了快半年,就没有一天生意不好。
她未着道袍,只穿寻常素衣,一头青丝以莲花冠绾,冠子上又落以轻纱,算是申明半出世的挂名弟子身份。
“道长,可请您解签么?”
幸女观不似青龙寺是皇家所有,并不会以官民为区别筛选香客。
眼前这位小姑娘约莫十五六岁,衣着服色低调,如水墨色游走山岚,沾湿杏花雨般,但也能看出衣料是今春时兴的云缎。
也是,敬献幸女娘娘本就是虔诚之事,理当重视。
“我还不是道长呢。”她接过签,看到其上墨桃的标志皱了眉,“不过给你解签也够了。”
问,“姑娘是求什么?”
“……嗯,”小姑娘似乎害羞,过了几瞬方答话,“我明日成婚,想要…想要夫妻恩爱和美,无争吵,无怨怼,一辈子相敬如宾。”
姜素婳听明白了,于是把手里签子扔了,在许愿的姑娘惊诧的眼神里重新拿了一个签筒让她抽。
“姑娘将要新婚大喜,切莫为了小事扫兴。”
小姑娘郑重点头,又抽了一次拿给姜素婳。
是枚中签,签头画着白桃。
姜素婳转身把下签中签先拿出去,再让人抽。
那姑娘依言,终于抽出一支签头绘赤色桃花的上签。
签文:纵风扬波同舟楫,沧海明月映此身。
否极泰来需静彻,蟾宫飘桂渡银河。
“恭喜姑娘,上签。”姜素婳为她高兴,解释起签文:“此签名为‘明月在天’,明月普照世人,姑娘与未来夫婿定能同舟共济,便有险阻亦会否极泰来,高官厚禄荣此身。”
小姑娘微微笑意,向道长道谢,“若是签文写一帆风顺,长命富贵,五代其昌,儿女承欢…我倒是不敢信,这签是上签,却还否极泰来,有所波折,我倒是觉得有几分真了,多谢道长解签。”
素婳听罢也有几分感念,兴许世人并不都是来幸女观求什么,还有来探听命运的。
真或假,其实瞬息万变……
“郡主,妙今仙师邀您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