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吸食白骨侍女后。
它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如同一滩泼在地上、粘稠得化不开的浓墨。
没有消散,也没有回归我的脚下,就那样平平地铺展在冰冷的泥地上,轮廓边缘甚至惬意地微微荡漾了一下,像一头餍足后酣然入梦的黑色凶兽。
那种姿态里透出的、非人的慵懒与满足感,像冰冷的蛇信子舔舐着我的脊椎,激起一阵阵恶寒。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我的影子……它有了自己的意识?它不再是我的附属,而是一个……活物?这力量,是噬魂手的延伸,还是……我身体里滋生了更可怕的东西?
老人们的话像丧钟般在脑中回荡:“活人有影,死人无影!”
难道……我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滑向了“鬼”的边缘?
“不!” 一个念头如同淬火的利刃,斩断了恐惧的藤蔓,带着滚烫的决心在我心底炸开:“我要做人!我必须掌控它!”
这力量源于我身,便该由我主宰!这诡异的影子,必须臣服!
“回来!”我低吼一声,猛地转身推开那扇腐朽的木门!动作之大,惊飞了槐树上栖息的夜枭,凄厉的鸣叫划破死寂的夜空,如同不祥的挽歌。
我冲向那滩“沉睡”的黑暗,没有丝毫犹豫,像扑向悬崖的疯子,张开双臂,狠狠抱向它那虚妄的“大腿”!
触感……难以形容。
没有实体,却并非虚无。双臂环抱之处,传来一股冰冷滑腻、如同浸入深潭淤泥的触感,其间更夹杂着**细微却清晰的、仿佛无数细小电流在皮下窜动的麻痒与震颤!
这感觉诡异得令人头皮发炸!
“影子”猛地“醒”了!
它在我怀中剧烈地扭动、挣扎,像一条被擒获的巨蟒!力量并不算狂暴,却异常粘稠、滑溜,带着一种阴冷的韧劲,每一次蠕动都传递着强烈的、想要摆脱束缚的意志!
“别动!” 我双臂箍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因激动和某种孤注一掷的疯狂而嘶哑颤抖:
“对不起……这么多年,是我瞎了眼!把你当成地上一个没用的黑斑!原来你这么强……跟着我这个废物,真是委屈你了,是不是?!”
我死死盯着它那没有五官的、纯粹黑暗构成的“头部”,仿佛要穿透那片虚无,看清它的“思想”。声音里燃烧着从地狱爬回来的决绝与渴望:
“我不想再被那些怪物当虫子踩!不想再看着身边的人死去却无能为力!我要力量!我要能撕碎恶鬼!镇压邪魔!掀翻这该死的柳府!你——” 我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吼了出来,“你肯不肯教我?!”
怀中挣扎的黑暗,骤然一僵。
紧接着,在那片纯粹的漆黑中,它那“头部”的位置,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
嗡——!
一股电流般的震撼瞬间窜遍全身!它听懂了!它……回应了?!
就在我心神剧震的刹那,更匪夷所思的一幕上演。
影子那漆黑的“手臂”缓缓抬起,一根由极致黑暗凝聚而成的“指尖”,闪烁着不祥的微光。它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刺向自己“胸膛”的位置!
没有血肉撕裂的声音,只有一种空间被无声洞穿的诡异感。那纯粹的黑暗被它自己的指尖“戳”出了一个边缘微微扭曲的、深邃的小洞。
接着,那根手指开始在它“胸膛”上缓缓滑动。没有留下任何物理痕迹,以一种无形的“意念”,随着指尖的移动。
在它那片黑暗的“画布”上,清晰地“刻”出了几个扭曲、怪诞、仿佛来自幽冥的字符!
我屏住呼吸,瞪大眼睛,试图从那流动的黑暗中解读出信息。它先是指了指那个小洞,又点了点自己的左“掌”。
“你左掌……受伤了?” 我试探着问。
影子(的意念)传来一个明确的否定。
“那……是我的左掌?” 我下意识抬起自己的左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吞噬白骨侍女时的异样感。
影子(的意念)传来肯定的波动。
然而,接下来的“交流”变得如同猜哑谜般艰难。它比划着,我连蒙带猜,急得额头冒汗,却始终不得要领。无形的焦躁在空气中弥漫。
“唉……”
一声极轻的叹息,带着几分无奈,幽幽响起。
幽蓝的光华自我左手悄然绽放,如月下清辉流淌。小左姑娘那清冷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来,裙裾无风自动,眸光平静地扫过我和地上那摊挣扎的黑暗。
“公子,”她的声音依旧空灵,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也许是“看笨蛋”的意味?“既已长成,自今日始,无需再假手陆雅琪,求索‘噬魂手’之权柄矣。”
我脑子还有点懵:“小左师傅,咱能……说点我能听懂的?”
小左姑娘微微侧首,似乎在组织更直白的语言,片刻后,她清冷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公子,于亡途绝境中迸发的求生执念,便是开启‘噬魂手’真正的钥匙。 你的恐惧,你的挣扎,你的不屈……是它们,唤醒了沉睡的力量。”
原来如此!那濒死的绝望与不甘,竟是我力量的源泉!
“然而,” 她的语气陡然转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肃穆,“欲驭此力,需铸冰心。今后,需在恐怖深渊中保持清明,于绝境炼狱里淬炼意志。只要心念所至,我自现身。” 她随即口述了一段简洁而玄奥的咒诀,正是召唤她的现身咒。
掌控!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力量握于己手的感觉!
“不过,” 小左姑娘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沉重的警示, 缓缓扫过我的脚下,“公子切记:每唤我现世一次,汝之‘影’,便消融一分。”
她的话语如同冰锥,刺入我的耳膜:
“待影消形散,光华尽敛之时……便是公子,辞别阳世之日。”
轰隆——!
最后那句话,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在我的神魂之上!
代价!这焚鬼灭魔的力量,代价竟是我的……生命!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恐惧的冰寒与掌控力量的灼热疯狂交织、撕扯。这力量是斩妖除魔的利刃,亦是悬于头顶的催命符!是诅咒,亦是……我选择的宿命!
我和影子(的意念)都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怀中的黑暗不再挣扎扭动。它如同被驯服的凶兽,缓缓地、顺从地流淌回我的脚下,重新贴合在地面,化作一道比往常似乎更浓重、更……“满足”的阴影。它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影子,而是一个与我生命刻度紧密相连的……共生体。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落在那堆散落的白骨上。
在那森森白骨间,一卷泛黄、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纸卷,静静躺着。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泥土霉味和……某种深入骨髓的阴冷死亡气息,扑面而来。拿起它的瞬间,白骨侍女那半边腐烂半边森然的脸、那诡异的笑靥、以及被影子吞噬时无声的挣扎,如同冰冷的浮雕,瞬间刻满我的脑海。
我将这浸透死亡的婚书,如同捧着烫手烙铁般,*小心翼翼揣入怀中最贴近心脏的内袋。冰冷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
我还有未完之事。子时的喜轿新娘……该做个了断了!
我转身,大步踏入槐径深处更浓的黑暗。脚步声在死寂中回荡
走了没多久,我看到了前方微弱的光芒和人影。是方诗雨她们!她们停在一个相对开阔的地方,脸上写满了忧伤和恐惧。
我快步走上前去。我的出现,让她们吓了一跳。
“林淼?!”情侣中的女人惊呼一声,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方诗雨看到我,更是吓得尖叫起来:“啊——!你是人是鬼?!”她的声音带着极致的恐惧和慌乱,仿佛我是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亡魂。
后来我才知道,她们会这么害怕,是因为戴世强那个混蛋!他向她们传递了关于我的“死讯”的消息。
不仅她们,就连戴世强依旧如此。
“你还活着?!不可能!”戴世强他躲在他俩的后面,看到我出现,脸上露出了比其他人更加夸张的震惊和恐惧。他指着我,声音颤抖,带着一种思维被彻底颠覆的混乱,“你……你,不对呀!我算过你不可能逃过这一劫的。你怎么会……”他喃喃自语,仿佛他的“神算”在这里彻底失效,他的世界观崩塌了。
他逃跑时,一定告诉大家我被白骨侍女抓住了,并且断定我必死无疑,用他的“神算”为他的背叛做了“证明”。结果我却毫发无伤地出现了!
我走到他面前,只是冷笑一声。戴世强看着我,脸上的惊恐更甚,那笑容带着冰冷的蔑视,不带一丝温度,让他如坠冰窟。他似乎想问我什么,但我的冷笑,却让他所有的问题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无尽的揣测和恐惧。
他自以为凭着精明和算计可以活下去,可以牺牲别人,结果他算错了!他算漏了我的存在,算漏了我的“特殊性”!
我依旧没旧没有对他说话。
戴世强脸色苍白,他推了推眼镜,但手在颤抖,眼镜几乎滑落。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仿佛他看到的不是林淼,而是一个不该活着的鬼魂,甚至比鬼魂更可怕的存在。
他身体猛地一颤,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去,变得像纸一样白。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惊恐,瞳孔猛地收缩,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
我在他镜片的反光中,看到自己的脸。那张脸,在夜色中,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但我感觉,镜片里反射出来的那个我,好像不是以前的我了。那张脸上,似乎少了一些之前的迷茫和恐惧,多了一些冷酷,一些坚定,以及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强大气息。
我心中默念:“柳府你的末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