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张小林很厌烦上学,早上上学的时候,眼睛还惺忪着,感觉整个人还没睡醒,很多时候,我看见他的弟弟张小生牵着他走。张小生走前,张小林走后,张小林双眼惺忪,每走几步,眼睛睁开一下,随后又闭了下来。
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下了晚自习课后,我和张小林,还有另外一个男同学,我们三人悄悄的躲在一堆稻草垛中。待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悄无声息地摸索到距离化肥厂稍远处的一块菜地旁,探头缩脑,四下观望,在静观几分钟后,确认安全,便猫着身子挨近菜地。
我们去偷菜地的栅栏——菜地的栅栏是用几根废旧的钢管和钢筋围成的。尽管夜已很深,菜地离化肥厂还很远,三个少年还是有些提心吊胆,不敢做出太大的动静。
费了很大的劲,我们才把钢管拔起,归拢,两人抬着,一人把风放哨,悄悄地溜走。我们把钢管先藏在稻草垛里,过了几天,才敢把它刨出来卖给收废铁的。
我们每人分到5元钱。5元钱拿在手里,我感到沉甸甸的喜悦。我用3元钱跟一个同学买了一副乒乓球排,剩下的2元足够我一个月的零花。
这个时候,糯米冰棒已从原来的五分钱卖到一角钱。我喜欢在早上第一节课间的时候,到学校门口的小卖铺买一角钱一个的荞面饼子。荞面饼子外表有金黄色的芝麻粒,里面有黑色的豆沙,如果能吃上两个荞面饼,肚子就不饿了。
在我上小学那会儿,还没有吃早点这样的概念。手上有零花钱的同学,通常会在下课后到学校外的小卖铺卖零食吃。我们喜欢买一种5分钱一袋的酸梅粉,酸酸甜甜,是女生的最爱。男生也喜欢买,因为每袋酸梅粉里有一把塑料小勺,塑料小勺做成各种兵器的样子,刀、枪、剑、戟,应有尽有,买一袋酸梅粉就能拥有一样兵器。
就是5分钱一袋的酸梅粉也不是能天天买。女生们很多时候是从家里带咸菜到学校里当零食吃,她们有的会从家里带腌菜、乳腐之类的东西在课间休息的时候,几个女生围拢在一起吃。她们用菜叶包着一块乳腐,然后各自用火柴棍或是小木棍小心地挑着菜叶里的乳腐吃,有些时候,她们吃酸腌菜,我就会跟她们讨要。
女生们还喜欢吃刚长出来的杨梅。
4月,刚长出没几天的杨梅有樱桃大小,吃在嘴里没有酸味,只有苦涩。女生们把杨梅采摘回家,放上辣椒面、酱油、盐巴、味精,经过这么一加工,就吃不出了苦涩味。
很多时候,当我看到漫山遍野熟透的杨梅红了发黑,掉落满地,没有人要,没有人吃,我就会想起,在一个破败的茅厕里,满地的杨梅核如同烧焦的花生。我会忍不住地感叹一句:“杨梅啊!你为什么要这样红呢,你长得这样好,简直就是一种罪过。”
村里一个小名叫老四的同学,他家哥五个,他排名第四,所以他的小名就叫老四。老四经常会把家里的馒头拿出来给我吃。我们相处得很好,每天早上,我都要经过他家的大门口,这时候我就会放开嗓子,大叫一声:“老四,走咯。”等老四出来,我们一起去学校。
一天早上,天还很黑,我像往常一样爬起床,穿好衣服就出门。我走到老四家大门口,像往常一样,大叫一声:“老四!走咯!……”
一个苍老沙哑低沉的声音从我的嘴里喊出,特别是“走咯”两字,尾音拉得很长,像公鸡打鸣,有很长的颤音。
这不是我的声音,我正感惊疑时,村里的狗,一时间全都狂吠起来。整个村子,狗声四起。等了十多分钟,老四才慢吞吞走出大门。
我们两个走到学校,学校大门还紧闭着,不见一个人影,这个时候,我们两个才知道起来早了,又等了好长时间,同学们才陆陆续续赶往学校,走进教室。
放学的时候,我和老四两人走到他家大门口时,看见他家大门口围着几个村里人,我俩走近才知道,老四的祖父在黎明时离开了人世。
走进新学校的第二个学期,这天晚自习课,教室里静悄悄的。我和同学们一起温习着功课。班主任王老师交代完作业内容,便走出教室。突然,教室里一片漆黑。
“停电了!停电了!”
同学们喧哗起来。瞬间,女生的叫骂声和男生的窃笑声搅和着在一块,整个教室乱哄哄的。当教室里有女生吼道:“谁啊!打着我啦!”的叫骂声,就会传出一个男生嘿嘿地笑。
我感到自己的头被狠狠地击打了一下,疼痛使我本能地站了起来。在我站起身的当儿,电来了,班主任王老师早已站在教室门口,正审视着教室里的一切。
班主任王老师阴沉着脸,半天没讲一句话,她剪着手臂在教室里来回慢慢地踱着步。一些散落在教室地板上的粉笔头,被她一脚一脚地辗碎成粉末。
教室里的气氛异常的凝重和压抑,二十多分钟过去后,班主任王老师顺着教室走完一圈,才一句一顿地说:“刚才……哪几个……,给我站上来!……”
教室里死寂一般,我感到有一股寒光射向自己。
我鼓起勇气,想如实告知给班主任,是有同学拿黑板擦打的自己,可来不及了,班主任的目光正在犀利地盯着我。
我的心开始怦怦慌跳,“难道王老师也要让我站上讲台去”,又是一道寒光威严地向我逼来,我被慑服了。我悻悻地走上了讲台和几个同学站在一起。班主任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教室。
第二天早上,是班主任王老师的语文课。
同学们像往常一样,早早的进了教室,等着王老师的到来。王老师一直没来,教室里出奇的静。第二节语文课又开始了,依然没有看到王老师的身影。讲桌上的教鞭不再有它昔日的风采和威严。
“谁去叫一叫王老师来给我们上课。”
一个女生的声音,打破了教室里的沉寂。同学们开始小声嘀咕开来。有同学提议,应该让昨晚被罚站的同学去叫王老师。这一提议虽没人反对,却没一个人愿意去,就这样又僵持下来。
“王魁红,你去吧,你新来,王老师不会怪你。”
一石激起千层浪,教室里的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
我压根就不想去,但我又分明感到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有期望、有指责、有鄙夷,我的心开始怦怦地跳起来,不由自主地,我感到自己在微微颤抖。时间在快速地流逝,一切都战胜不了时间的磨合和损耗。
我鼓起勇气,走到班主任王老师的宿舍。我胆怯地站在门口叫了一声王老师。
班主任王老师没答应我,埋头自顾洗衣服。直至衣服洗完,班主任王老师才不着边际地对我说:“主观不努力,客观找原因。”读小学五年级的我不知王老师讲的是什么意思,我幼稚地认为是班主任对自己一般的批评教育。
新学期开始,我被留了级。和我一起留级的还有张小林。
我知道自己的分数低,但绝对不是全班倒数第二名。“为什么倒数第二名都升了六年级,而我却留了级。”带着这样的疑问和不满,我萌生出一种怨恨,对班主任王老师的怨恨。尤其是后来,我理解了什么是主观,什么是客观的时候。
老四和张小林没有考起初中,老四在家务农。张小林到他父亲的化肥厂上班,起初当厂里的经警,后来当保安,再后来下岗失业。
老四成年后找了一个媳妇,没过两年媳妇就和他离了婚。张小林在他当经警的第三年结了婚,在他当保安的第二年,在超市里打工的媳妇跟他离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