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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痛如宿醉后的潮水,裴语微在陌生的床榻上辗转醒来。窗帘缝隙漏进的晨光像把钝刀,割开昨夜记忆的混沌 —— 制服 Party 的霓虹、同伴的爽约、沈昔拽酷的侧脸,以及刘铭远包厢里震耳欲聋的音乐,都在意识复苏的瞬间碎成玻璃渣。她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发现自己仍穿着皱巴巴的护士服,袖口还沾着不知何时蹭到的亮片。
床尾的地毯上,一个方形纸盒斜倚门框,恰好留出一掌宽的缝隙。裴语微蹑脚走近,看见走廊阴影里斜靠着把木椅,有人正蜷在椅上沉睡。晨光从百叶窗的间隙漏下,在那人低垂的睫毛上织出细网 —— 是昨夜那个拒她于千里之外的男人,沈昔。
身后楼梯传来轻响,裴语微转身,看见穿米色家居服的女孩正扶着栏杆下楼。马菲菲,雅福会见过几次的面孔,此刻素颜的模样比平日近乎赤裸的派对装扮更显温婉。她指尖绞着衣角,忽然想起昨夜在舞池看见马菲菲挂在沈昔臂弯的场景,此刻却在这陌生的客厅里,被晨光镀上了层微妙的柔光。
厨房的瓷砖透着清晨的凉意,咖啡机的余温尚在。马菲菲递来一杯温水,热气在两人之间升腾:“昨晚你醉得厉害,沈先生怕你误碰床头灯,特意用纸盒卡住门。” 她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那里有道浅淡的烫痕,“他守了整夜,说客人睡客房,主人哪能自顾自上楼。”
裴语微望着窗外摇曳的绿萝,叶片上的水珠正顺着叶脉滚落。昨夜在包厢,她曾赌气般贴近沈昔耳畔尖叫,却只换来他蹙眉递来的解酒药。此刻听着马菲菲的解释,那个在派对上冷着脸的男人,与晨光中蜷在木椅上的剪影渐渐重叠 —— 他的西装外套盖在她腰间,袖口还留着淡淡的雪松味,而椅脚边散落的几张纸,是他用酒店便签画的醒酒食谱,字迹工整得像某种无声的致歉。
“他总这样。” 马菲菲忽然笑了,指尖划过玻璃窗上的雾气,“大学时我发烧 39 度,他在宿舍门口守了一夜,用保温杯焐着姜茶。后来才知道,他怕孤男寡女共处惹闲话,就搬了把椅子坐在走廊。” 她的声音轻得像晨雾,“有些人的温柔,要在晨光里才能看清。”
裴语微低头喝水,温热的液体划过喉咙,却烫不化心底的酸胀。她想起昨夜在舞池看见沈昔与马菲菲贴面热舞时的刺目,此刻却在这杯温水里,尝到了被妥帖照料的暖意。走廊传来椅子挪动的声响,沈昔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衬衫领口微敞,露出昨夜她不曾注意的锁骨处的旧疤 —— 那是替醉酒的朋友拦架时留下的,马菲菲曾在派对上笑着说起。
“醒了?” 沈昔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手里握着刚烤好的吐司,“冰箱里有蜂蜜水,头痛的话……” 他忽然注意到裴语微攥紧的护士服衣角,耳尖微微发红,转身从沙发上扯过件开衫扔过来,“穿这个吧,昨晚怕你着凉,没敢给你换衣服。”
开衫带着淡淡的洗衣液清香,裴语微望着沈昔转身时垂落的领带,忽然读懂了昨夜那个拒人千里的姿态下,藏着的是怕唐突的笨拙温柔。晨光穿过纱窗,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厨房地砖上,马菲菲的影子挨着沈昔,而她的影子,正慢慢向他们靠拢 —— 原来有些误解,会在某个晨雾未散的时刻,被一杯温水、一件开衫,或是一个守在门口的剪影,轻轻揉碎在初阳里。
头痛在晨光中渐渐淡成雾霭,裴语微望着厨房玻璃上的水珠,听马菲菲说起昨夜的细节。咖啡机的蒸汽模糊了两人的倒影,却让沈昔守在门口的剪影愈发清晰 —— 他搬来椅子时的轻响,调整空调温度时的驻足,替她脱下高跟鞋时的屏息,都在马菲菲的叙述里织成细密的网,轻轻兜住了她昨夜混沌的记忆。
“刘总说沈先生是最值得托付的人。” 马菲菲的声音混着吐司的焦香,指尖划过桌沿的烫痕,“他总这样,把责任扛得像勋章。” 裴语微望着走廊上那个半倚的身影,西装外套滑落在地,露出的衬衫袖口沾着夜露的潮气。她忽然想起大学宿舍楼下,那个替醉酒室友守夜的男生,也是这样蜷在椅上,任晨光在睫毛上织就蛛网。
从那日后,裴语微的电话像春日的藤蔓,沿着时光的围墙慢慢攀爬。她会在图书馆闭馆时拨通电话,听他讲起书店里某本旧书的故事;会在深夜便利店的暖光里,对着手机屏幕上他的名字发呆,等那句 “少喝冰饮” 的叮嘱。大多数邀约被婉拒时,她也不恼,只把对话里的每个细节都小心收进记忆的玻璃瓶,像收藏春日的第一片樱花。
直到那个周二的球场,阳光把草皮晒成金绿色。裴语微穿着啦啦队制服,发间的丝带随着步伐轻颤,却在看见沈昔身旁的宋斯嘉时,忽然失了节奏。对方的阿森纳球衣在风中扬起,红白相间的条纹映着阳光,竟比她的制服更耀眼。沈昔介绍时的语气太过自然,像在说起相伴多年的星子,让她指尖的丝带突然变得滚烫。
“我是斯嘉,沈昔的……” 宋斯嘉的尾音隐在风声里,却让裴语微想起昨夜电话里,沈昔说起 “朋友” 时的停顿。她望着两人传球时的默契,球鞋踏过草皮的声响,像极了记忆中便利店玻璃上的雾气 —— 明明触手可及,却总在指尖凝不成形。
中场休息时,沈昔递来的矿泉水瓶还带着体温。裴语微望着他腕间的银镯,忽然发现与宋斯嘉的那枚纹路相契,像两片拼合的落叶。“那年在剑桥,她总说我像块冷硬的石头。” 沈昔忽然笑了,目光追着场上奔跑的身影,“后来才知道,石头里也能长出藤蔓。”
暮色漫过球场时,裴语微摸着口袋里未送出的书签。那是她昨夜在书店挑的,上面印着济慈的诗句:“雾霭般的晨曦,终将被正午的阳光揉碎。” 远处,宋斯嘉正替沈昔整理被汗水浸透的衣领,动作自然得像梳理自己的羽翼。她忽然明白,有些温柔早已在时光里生根,而她的藤蔓,或许该寻找新的围墙。
夜风掀起啦啦队制服的裙摆,裴语微望着沈昔走向停车场的背影。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与宋斯嘉的影子渐渐重叠。她忽然想起那个守在门口的清晨,他西装上的雪松味,还有马菲菲说的那句话:“有些人的温柔,要在晨光里才能看清。” 而此刻的暮色里,她终于懂得,有些晨光,注定属于别人的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