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初三中专没考起,我又补读了一年,第四年以610分的总分和中专录取分数线擦肩而过。读初中的四年,我不喜欢跟男同学来往,更反感跟女生来往,我曾在日记本里这样写道:“女人——毒蛇也。”
有一次,哥哥下午放学后把两个同学带回家里吃晚饭,继母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脸色阴沉了一个下午,我见了,从来没敢把同学带回家来吃饭,我怕同样的事发生在我身上,我会很难堪。
继母和父亲一年要有两次到三次大的打闹,每次都是以父亲的失败收场,每次都是父亲先动的手,但他一次都没打赢过继母。
继母在嫁给父亲之前就嫁过两任男人,她和之前的两个男人各有过了一个孩子,离婚时,两个孩子一个都没随她。
继母身材矮小,脸盘短宽,口阔、嘴角下扬,眉毛短阔杂乱,像多出一对眼睛。继母虽然对我不好,自始至终,我并不恨她,因为继母从来没打过我,在母亲和继母之间,我的感情天平更倾向于继母。
继母虽对我不好,她每次对我的一丁点好处,她都会让整个小站的人知道,她对我好,有这么一段时间,小站的人都夸继母对我很好。比如说,家里的水果,就是摆烂她也不会拿一个给我,但是每当左邻右舍给她一个水果或是糕点什么的,这时她就会当着左邻右舍的面,把东西塞给我。
继母把她的私房钱藏在卧室门后面的一堆袜子里,时间长了,连她自己放在哪里也忘记。一天放学回来,父亲质问我:“有没有拿了你妈的钱。”我说没有。
父亲和继母说:“你再找找看,会不会放到哪儿了。”
继母在客厅里冰冷地骂道:“真是家贼难防,滚回他妈那儿,吃家饭屙野屎。”
继母这样骂我,父亲怼了继母一句:“悄悄地,不要声张。”
父亲又问我:“你到底有没有拿着,真是怪事情。”我委屈地说,没拿着,不信就去我房间里搜。
“搜就搜。”
继母语气生硬地说着,走进我的房间,她在我的房间翻箱倒柜,搜寻了半天,就连我的每一本课本她都要翻开查看。搜寻无果,父亲在旁说,你好好的回想一下。继母走进她和父亲的卧室,最后她在卧室门后的一堆破鞋烂袜里找到了她的私房钱。
“哦哦!在这儿。”继母皮笑肉不笑地从卧室里走出来,而我的卧室已是狼藉不堪。
“我就说滴,好好找找,你不信,”父亲讲了一句。
“嘿嘿。”继母干笑了两声。
在一次父亲和继母吵过架后,我中午下课回到小站。继母还在卧室里,卧室门紧闭,父亲还没下班。
继母从卧室里冲出来,脸色铁青,她乒乒乓乓,端锅砸灶地在厨房里捣鼓一阵子,抬着一碗饭菜走进卧室。
我走进厨房准备烧火煮饭,只见整个炉膛已被继母用水浇得通湿,再无法生火做饭。父亲下班回到小站,看见发生的一切,郁闷地蹲在门口吸烟筒。这时,继母打开卧室门,冲进厨房,把橱柜里剩下的半锅鸡肉连同她吃剩的饭菜倒在了门口的一个狗盆里,很快就有一条大黄狗赶过来,扬着尾巴畅快朵颐。
见此情景,父亲丢下烟筒,猛然站起来,恶声骂道:“臭杂种养滴,老子今天蹦死你,你欺人欺到这个份上。”
父亲青筋暴突,提起烟筒就要砸向继母,把大黄狗吓得一溜烟跑开。
继母毫不示弱,极具嘲讽地骂:“我就是拿了喂狗,也不会拿了喂你。”
“臭狗日滴。”
父亲把手里的烟筒举在半空中,我赶紧阻拦在父亲前面紧拽着他。继母冲进厨房,手里攥着一把菜刀指向父亲,恶语相向:“杂种!你有种就放马过来,老子不怕你,父子两个打我一个。”
“哎呀!狗日滴!哪个父子两个打你一个。”
父亲愤懑绝望地咆哮着,手里的烟筒再次举过头顶,我拼尽全力阻拦着父亲,大声叫道:“不要闹了!”
“杂种!放马过来!”继母毫不示弱叫嚣。
小站职工家属和职工听见吵闹得凶了,纷纷走出家门,把父亲和继母劝开。那天中午,我饿着肚子去上课。
我主动和继母示过好,但她不领情。
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继母和一个职工家属谈话,继母说她的卫生纸快用完了,她想等供应车来的时候买两包卫生纸。九二三年的时候,为了照顾铁路沿线小站职工购物方便,每个月固定的一天会开来一列列车商店,铁路沿线的人把这列列车商店称之为供应车。
列车商店来那天,继母上山找菌子没回来。我想跟继母买卫生纸,但又羞于开口,我在站台上犹豫徘徊着裹足不前,听到车站的工作人员吆喝,供应车还有几分钟就要开了,还没买东西的职工抓紧点。我鼓了很大的勇气,羞愧难当畏畏缩缩地爬上列车商店,胆怯地对列车商店的工作人员说:“我妈叫我来跟她买两包卫生纸。”
我并不喜欢吃菌子,曾吃野生菌还被闹过。到山里出野生菌的季节,我知道继母喜欢吃菌子,周末我就一个人翻山越岭到山林里给她捡拾野生菌。我默默的付出,没有得到继母的认可,她和小站职工家属说我狡猾,很会做表面功夫。
我沉痛地写下这些句子,写下这段岁月的刻痕,不是为了炫耀,只是为了记住她的痛点,我们应该看到并加以原谅……
教室外面,蔚蓝的天空繁星闪烁。闪烁着的繁星,如同我心中的怨与恨,苍凉而繁杂。
同学们在紧张有序地上着晚自习课,我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紧张地做着功课。我在拼凑着一张被撕成碎片的面额伍拾元钱的人民币。拼好后,我用透明胶布慢慢粘贴起来。
没有人知道我在干什么,在同学们心里,我一直就是这么一个人——寡言少语、郁郁寡欢的人。同学们唯一知道的是,我以前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
我把钱放到课桌上,用一束幽怨的眼神看着课桌上那张破碎不堪的纸币。我用手指指点着钱的碎片数起来:“一、二、三……十三”。
我没念出声响,只是在心里默默念着,像是祈祷又像诅咒。
下了晚自习课,我一人走在旷野幽暗的回家路上,心情不由灰暗起来,我抬头仰望星空,星空苍凉空寂。看着闪闪的星光,我没有把闪闪的星光看作妈妈的眼睛,充满着慈爱的企盼——“孩子!孩子!,快快长大,妈妈的宝贝”;而是把闪闪的星光看作人间撒向夜空的血和泪。
一切都还记得那么清楚,父亲把继母嫁过来时带来的一件铁制家什,支上木板可以当床用,因为多年不用生锈,以后也不可能再用的家什。父亲打算把它卖掉。父亲在征求继母时,继母没做表态,待父亲卖掉以后,继母便无理起闹,要父亲赔她的家什,并指明就是要原来的那件,其它的休想。
我看到父亲凄楚地向继母哀求。父亲喘着粗气,嗓音颤抖着说:“你让我怎么赔?”
继母仰躺在客厅沙发上扇着凉,对于父亲的哀求默然无视。
父亲哀求:“不要闹啦!我明天重新买一件给你。”
继母用刁钻的口吻说:“告诉你!我就是要我原来的那一件,其它的,休想!”
我看到父亲的血管在极速膨胀着,父亲又要打人。
“有什么话,好好讲,你们非得要闹,如果吵架能解决问题,你们吵了这几年,也没见你们解决过什么问题。”我说着话,把父亲拉住,搀扶着父亲坐到沙发上。
继母把头偏向窗外,一副不甘示弱的样子。我心想果真打起来,父亲是要吃亏的。
父亲喘了两口粗气,尽量使自己平和下来,他拿出一张面值伍拾元的钱递给了继母,哀求地说:“别闹了!钱都在这里。”
继母一把夺过父亲手里的钱,把钱撕成碎片扔到地上,自顾扇着手中的扇子。
我把钱的碎片从地上捡拾起来,放进口袋。
父亲耷拉着头,一语不发,呆滞的目光接近冰凉,在他衰老的进程中又加快了步伐。
放学后,我远远地看见父亲在进小站的路头站着。我放缓脚步走向父亲。
父亲朝我无力地走来,他满脸憔悴,几分悲催,几分无奈。
父亲看我走近便蹲了下来,我走到父亲身旁,也蹲了下来。看到父亲满脸的憔悴,我心里很难过,面对眼前的处境,我不知如何是好。我把头低着,低得比父亲的还低。
父亲看看周边没人,用一种很悲楚的语气跟我说:“以后放学回来,你自己煮饭吃,不要管我。我不跟你现在这个妈过了,会找着这样一个女人,不通情理。”
“我自己会煮饭吃呢。”
受到父亲情绪的影响,我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