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上的霜色还未褪尽，沈知意的绣鞋碾过白霜，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小顺子抱着蓝布包袱走在她身侧，棉鞋踩出的脚印歪歪扭扭，倒比她的鞋印多出几分烟火气。
"崔太医最爱这桂花糕。"她指尖拂过包袱上的蓝布，想起昨夜柳嬷嬷塞给她的药膳谱——生母的小楷在烛火下泛着旧色，连墨点的位置都和记忆里替她描药谱时重合。
太医院的门虚掩着，药香混着晨间的冷雾涌出来。
沈知意刚抬手要叩门，门里便传来咳嗽声。
"是沈才人？"崔太医掀开门帘，银发在风里颤了颤，目光落在小顺子怀里的包袱上时，手突然抖了抖。
他接过蓝布包，指腹蹭过油纸，声音发哑："你母亲总说，桂花香要趁晨露未散时收......"
沈知意垂眸盯着他泛红的眼尾，喉间发紧。
她等崔太医抹了把眼角，才从袖中抽出那张泛黄的纸："嬷嬷说这上面有药材相克的法子，崔太医，陈贵妃要在重阳宴上下的绝子汤......"
崔太医的手指骤然攥紧油纸，桂花糕的甜香混着药罐里的苦艾味漫开："绝子汤的方子我见过，用的是马钱子配藏红花，可这两年钱太医换了百合莲子做引......"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药膳谱上一行朱砂批注，"天山雪莲！"
"雪莲？"沈知意心口一跳。
"这味药大寒，却能解百毒。"崔太医的指甲叩着纸页，"当年你母亲给皇后娘娘调补时用过，若在药膳里加一钱雪莲，既能中和绝子汤的燥性，又能......"他突然压低声音，"皇上近年总说心口发闷，雪莲炖鸽最是养气。"
沈知意的指尖轻轻抚过谱上"天山雪莲"四个字，耳中嗡嗡响着崔太医的话——原来这不是普通的药膳，是能让皇帝多看一眼的契机。
回承乾宫的路上，小顺子捧着个锦盒碎步跟着："才人，崔太医说这是西域进贡的雪莲，就剩两朵了。"
沈知意捏着锦盒，盒身还带着太医院的温火气。
她刚跨进殿门，便见白芷抱着药罐从偏殿出来，身后跟着个缩着脖子的小宫女——是玉簟。
玉簟今日没装傻，发间的木簪歪在耳后，露出那道月牙形的疤。
她见沈知意进来，立刻跪下行礼，声音发紧："才人，陈贵妃的人在御膳房管事那里塞了银子，说是要往您的宴菜里加东西。"
"加什么？"白芷的药罐"当啷"一声搁在案上。
玉簟抬眼飞快扫了沈知意一眼："钱太医昨儿在后厨说，百合莲子粥里要添一味'甜霜'，说是能提味......"她喉结动了动，"可奴才前日在洗衣局听陈贵妃的贴身丫鬟说，甜霜是绝子汤的新名字。"
沈知意的手指扣住锦盒，盒角硌得掌心生疼。
她蹲下身，替玉簟理了理歪掉的簪子："你冒这么大险告诉我，图什么？"
玉簟的疤在烛火下泛着青白："奴才的阿姊......"她突然咬住嘴唇，"奴才只知道，陈贵妃这样的人，早该倒了。"
沈知意松开手，从腕间褪下只翡翠镯子塞过去："收着，若有人问起，就说我赏你的。"
玉簟攥着镯子退下时，裙摆扫过门槛发出沙沙声。
沈知意望着她的背影，想起柳嬷嬷说的"刑具留下的疤"，心里像压了块石头——这宫里的苦主，原比她想得还多。
傍晚时分，殿外的梧桐叶开始簌簌落。
沈知意坐在妆台前，将雪莲泡在温水里，白色的花瓣在水中舒展，像朵要开未开的云。
"才人。"
窗棂轻响，柳嬷嬷的灰布斗篷挤进来，松木香裹着寒气扑了她满脸。
老嬷嬷的手按在她手背："钱太医今日去了陈贵妃宫里，出来时袖中鼓鼓的，像是方子。"
"我备了天山雪莲炖鸽。"沈知意将泡好的雪莲捞进砂罐，"崔太医说这汤养气，皇上喝了必定喜欢。"
柳嬷嬷盯着砂罐里的雪莲花，突然笑了："当年你母亲给先皇后做药膳时，也是这样的眼神——稳当，却藏着刀。"她起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明日去御膳房，记得锁好你的食盒。"
月光爬上窗纸时，沈知意守着砂罐打了个盹。
白芷替她披了件披风，轻声道："才人，明日要早起备宴菜，歇了吧。"
她刚要应，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小顺子撞开门，额角沾着汗："才人！
德妃娘娘醒了，说要见您！"
沈知意猛地站起，砂罐里的汤晃出几滴，落在青石板上腾起白雾。
她抓过披风搭在臂弯，回头对小顺子道："掌灯，去景福宫。"
走过廊下时，她瞥见案上的雪莲炖鸽在月光里泛着微光。
手指抚过盅盖，凉意透过瓷胎渗进掌心——重阳宴的月光，该照见些不同的东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