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亲手将雪莲炖鸽的食盒锁进檀木匣，铜锁扣上时"咔嗒"一声，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起——柳嬷嬷的话还在耳边："锁好你的食盒。"
"才人，该去含元殿了。"白芷捧着掐丝珐琅托盘过来，盘里盛着羊脂玉盅，盅盖雕着缠枝莲纹，与沈知意腕间那只翡翠镯子的纹路倒有几分相似。
她想起昨夜玉簟攥着镯子退下时，指节因用力泛白的模样，喉间突然发紧——这宫里的秘密，到底压着多少血和泪？
含元殿的金漆烛台将殿内照得通亮，龙涎香混着各色菜肴的香气在暖阁里流转。
景宣帝端坐在龙椅上，眉眼间的倦色比往日淡了些，见沈知意捧着食盒进来，目光便落了过来："沈才人，可是带了新药膳？"
"回陛下，是天山雪莲炖鸽。"沈知意垂眸揭开盅盖，乳白的汤面上浮着几片雪莲花瓣，鸽肉炖得酥软，香气裹着暖意扑出来。
她捧着玉盅上前时，袖底的银镯轻碰盅壁，发出清响——这是她特意系上的，若有人动手脚，晃动时银器会先替她试毒。
景宣帝尝了一口，眉峰微展："清甜不腻，倒比昨日的参汤顺口。"
"雪莲性温，鸽肉补而不燥，最宜秋日养气。"沈知意声音放得轻缓，余光瞥见陈贵妃斜倚在描金软榻上，指尖拨弄着串东珠念珠，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那笑让她想起昨日玉簟说的"甜霜"，后颈顿时浮起细汗。
"沈才人好手段。"陈贵妃突然开口，念珠在掌心攥得发紧，"只是这宫里头，最怕的就是'有心人'。"她抬眼时眼尾微挑，像只蓄势待发的猫，"谁知道这汤里，可加了什么不该加的？"
殿中温度骤降。
景宣帝放下玉盅，目光扫过陈贵妃："贵妃这是何意？"
"臣妾自然信得过沈才人。"陈贵妃起身福了福，裙裾扫过沉香木案几，"只是前儿钱太医说，如今宫外有人用'甜霜'掺进补汤里，说是提味，实则......"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按在自己小腹上，"伤了根本。"
沈知意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早该想到，陈贵妃不会轻易罢休——玉簟说甜霜是绝子汤的新名，陈贵妃这是借题发挥，要坐实她"谋害皇嗣"的罪名。
"既如此，便请钱太医验一验。"她声音平稳得像无风的湖面，余光却瞥见钱太医站在廊下，袖口沾着点褐色药渍——那是配堕胎药时才会有的痕迹。
钱太医被景宣帝唤进来时，额角已渗出细汗。
他捏着银针在汤里搅了三圈，又凑近些闻了闻，喉结动了动："回陛下，汤里只有雪莲、鸽肉、枸杞，并无其他药材。"
"贵妃可还有疑虑？"景宣帝端起玉盅又喝了一口，语气里带了些冷意。
陈贵妃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东珠里，面上却笑得温和："是臣妾多心了。"她转身时，珠翠相撞的脆响里裹着咬牙的动静。
沈知意刚松了半口气，便见赵容华捧着个青瓷碗从偏殿出来，裙角沾着几点油渍——显然是刚从御膳房赶过来的。"陛下，这是臣妾新学的百花酿，用了七种花瓣熬的。"她献宝似的递过去，手腕上的金铃铛叮铃作响。
景宣帝尝了一口，眉峰立刻拧成结："这味道......"
"苦中带涩，像是掺了夹竹桃叶。"沈知意上前接过青瓷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度——温的，说明熬好后特意捂了时辰，为的是掩盖药材的苦。
她轻轻拨开花瓣，底下沉着几片深绿色叶子，边缘锯齿清晰，"夹竹桃有毒，轻则呕吐，重则心悸。"
赵容华的脸瞬间煞白，金铃铛抖得更响："臣妾、臣妾不知道......"
"不知道？"陈贵妃突然冷笑一声，"赵容华，你前日还说要讨陛下欢心，合着是拿毒药来讨？"她转身对景宣帝福了福，"陛下，定是这贱蹄子被外头人收买了。"
景宣帝拍案而起，龙袍下摆扫落案上的葡萄："拖去慎刑司！"
赵容华被拖出去时，撞翻了陈贵妃脚边的痰盂。
沈知意看着陈贵妃俯身擦拭裙角时，眼底闪过的慌乱——原来这出戏里，陈贵妃才是那个"外头人"。
宴散时，暮色已漫进殿角。
沈知意捧着空盅往外走，袖中突然被塞了团帕子。
她低头，见玉簟缩着脖子跟在身后，发间的木簪歪向一边："才人，陈贵妃让钱太医配了新药，说是要在冬狩宴上......"她突然噤声，因为前头传来陈贵妃的笑声。
"玉簟，去偏殿把本宫的手炉拿来。"陈贵妃的贴身丫鬟从廊下转出来，目光像刀子似的刮过玉簟。
玉簟缩了缩脖子，匆匆跑开前小声道："今晚戌时，碎玉轩后巷。"
沈知意回到承露殿时，月亮刚爬上东墙。
白芷接过她的披风，低声道："小顺子在偏厅等您，说是急事。"
偏厅里，小顺子的瘸腿搁在脚凳上，裤脚沾着泥："才人，德妃娘娘......"他喉结动了动，"陈贵妃派了个嬷嬷去景福宫，说是送补汤，德妃娘娘喝了半盏就吐了血！"
沈知意的银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她抓起案上的药箱，发簪都顾不上戴："备灯笼，去景福宫！"
穿过连廊时，晚风卷起几片梧桐叶，打在她脸上。
她攥着药箱的手在发抖——德妃醒来说要见她，难道是要告诉她什么？
可陈贵妃连这点时间都不肯给......
景福宫的宫灯在远处摇晃，像团忽明忽暗的鬼火。
沈知意跑得太快，绣鞋后跟蹭破了，却浑然不觉。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脚步声，一下一下，撞得胸口发疼——等她赶到时，德妃的床帐里，该是怎样一副景象？
